三少四壯集－不打不相識之二

陳伯莊被任命爲京滬鐵路管理局局長。兩人一言爲定。第二天，阿榮就到鐵路局上班了。數十寒暑匆匆而過，知己終成故人。

阿榮的臆測錯了。

交通部正式成立京滬鐵路管理局，陳伯莊被任命爲局長。接到派任的陳局長從南京回到上海，第一件事便是約阿榮在外灘的匯中飯店晚餐。劈頭他便問阿榮是不是大丈夫？當然是！阿榮說。陳說，我已被任命爲局長，你既是大丈夫即要守信到鐵路局來，你說你要做哪一處的處長，我明天即發表。

阿榮愕住了。一來他不知處長要做甚麼，再者在黨部未同意的狀況下，唯恐將來被誤爲遭收買；未曾做過公務員，也不知有簡任級的專門委員，只知道有種官銜叫「專員」，殊不知從薦任的專員到簡任的專門委員過程何其遙遠；就說我做專員好了。陳伯莊也實在，認爲阿榮願從基層做起，顯然不好高騖遠。兩人一言爲定。第二天，阿榮就到鐵路局上班了。

陳伯莊器重阿榮，主管會報必要阿榮這位總務處的小專員參加；不時指派任務給阿榮，阿榮也不負所望頗做了一些事。兩年間便升任總務處副處長、營業處副處長兼客運服務總所總經理。

廣東人懂吃愛吃，陳伯莊尤其吃得講究。每週一次主管會報後聚餐，豐富不說有時簡直是盛筵，當場燒烤乳豬，阿榮第一次見識到。有一天，陳伯莊問阿榮，上海最好吃的餐館是哪裡？你請我吃飯。阿榮說，德興館的「糟鉢鬥」，紅糟、白切肉加豬內臟放進鉢即瓦罐裡燒，並加粗粉皮；另外一道名菜「湯卷」，青魚頭青魚尾青魚內臟加粉皮。還有老正興的「禿肺」，青魚肝青魚腸加筍片。陳伯莊說，都不好，你請我到你家吃飯。

那是十一月裡，陳伯莊一襲長袍馬褂，帶了兩聽茶葉到來安裡阿榮家吃晚飯。不送水果餅乾而送茶葉，以壽梅的理解，這在廣東人是表示對主人的尊重。壽梅請隔壁的堂房二嫂來幫忙，紅燒蹄膀、醃篤鮮外加廣東人喜歡的一些清爽的菜。當時家中都是些舊傢俱：沙發、寫字檯、幾張凳子是勝利之初在虯江路日本人擺的地攤上買的，那張老舊的八仙桌還是阿榮母親陪嫁的老東西。

隔了幾天陳伯莊找阿榮說話，告訴他去吃飯的原因。狀告阿榮的紙一大疊，說阿榮貪污，家裡佈置得像皇宮。陳伯莊特意去看看。

民國三十七年春後，局勢日緊。陳問阿榮有何打算。阿榮和壽梅其時正在無錫、蘇州找房子，也有意暫時避居重慶。陳說，不對不對。現在到處有土共，你一個陌生人很容易被查出，共產黨沒有空軍，我們不如把家眷送往臺灣，你則隨我去廣州。阿榮答應了。但最後因種種因素，阿榮終究未能成行。

陳伯莊一人先到了廣州，之後赴香港。香港是說粵語的城市，陳頗得地利人和之便。起初數年阿榮獲悉他出版油印刊物，鼓吹民主始終反對極權和暴政；也曾聽說他和張發奎將軍搞第三勢力。這完全符合阿榮瞭解的陳伯莊的個性和行徑。

初始，在臺灣的阿榮經常接到陳伯莊的來信。他鼓勵阿榮學好英文，並要多讀孔、孟、聖經和甘地的書；因爲現代知識多從西方來，能看原文書終比讀翻譯書的人先行一步，而孔孟耶穌甘地則是立身處世的圭皋。他更希望的是阿榮能去香港和他共事。

然阿榮初到臺灣，必須先求安定生活。僅十一坪的的房子，容納家人和逃難來的朋友十五六人食宿，生活不易，若要赴港頗有不便，亟思讀書亦無安靜環境。數十寒暑匆匆而過，知己終成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