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弋豐／認清吧！勤，只會更拙
▲過勞會影響人類的反應與判斷能力，容易造成工作或生活上的失誤。（圖／路透社／示意圖）
文／藍弋豐
蝶戀花遊覽車翻覆，創下我國公路史上最慘重的傷亡事故。事後創辦人周比蒼的一句「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讓受難者家屬與社會大衆全都氣炸。事實上，他的這句評論，恐怕更適用於他自己。
就在事件發生的當晚，周比蒼自己也在公司的另一輛車上。媒體報導，今年春節期間因爲司機調度吃緊，一把年紀又曾經中風的周比蒼不僅沒休假、年夜飯也不吃，親自出馬擔任駕駛出車，而且開得比誰都快。後車跟不上時，他還要求司機闖紅燈，說罰單他會付。
這種只顧趕路，無視交通安全的「94狂」心態經營公司，發生重大意外也是遲早的事。除了旗下司機與所載乘客都有生命危險，連周比蒼自己也天天與死神搏命。結果，「人爲財死」，卻只收一個人850塊的微薄費用。
周比蒼最初以一部遊覽車靠行他人起家，憑着就是這股不眠不休的狠勁。拚着做別人做不來、不敢做的事，靠着「勤能補拙」、「愛拚纔會贏」的意念，開發出司機會累得半死的一日遊行程，收費卻比別人便宜、時間控制也比別人好。幾年前，還有網路推薦蝶戀花既便宜又能嚴格要求品質，不但準時往返，還不會隨意丟包客人等，又說周比蒼就是如此堅持才能「生意做長久」。講了老半天，什麼優點都有，唯獨安全咧？
安全相關的行業，絕對不允許「勤能補拙」、「愛拚纔會贏」。過勞會嚴重影響人類的反應與判斷能力，進而嚴重危害安全。這是無數實證所得來的血淚教訓。最著名的案例，就是2009年，美國大陸航空旗下國內通勤品牌大陸聯運，旗下的柯爾根航空3407航班，所發生的慘痛空難。
柯爾根航空3407航班，爲龐巴迪Dash 8雙渦輪螺旋槳飛機，專飛區域航線。這架客機飛行到一半，突然一頭往下栽入民房，機上49人含機組員在內全數喪命，民房中還有1人陪葬。事故發生後，調查原因時竟發現起因極其離譜，尤其正、副駕駛幾乎可說是表現荒謬。
當時，兩人先是放任飛行速度過低，而儀表板早就出現的警告也沒注意，直到引發失速「震杆警報」，也就是當飛機偵測到速度太低可能失速時，會發出警報聲並自動震動操作杆，警告機師必須立即緊急處理。該航班在「震杆警報」發生當下，其實尚未真正失速，但兩人一陣慌亂後，開始出現荒腔走板的處理。
事實上飛機瀕臨失速時，本應壓低機頭，讓飛機往下飛，以高度換取增加空速，而飛機也配有自動推杆裝置，當失速時會自動壓低機頭。但沒想到，機長卻做出完全相反的動作，硬是手動拉高機頭，導致速度更低；同時，副機師還把襟翼關閉，使得機翼的升力更小。於是，飛機立即失速，直直往下栽。
正、副駕駛爲何會做出如此不可思議的自殺舉動？調查後很快發現，其實兩人都有嚴重的過勞情況。由於區域航線給付的薪資過低，機組員爲了省錢無法入住機場附近的旅館，所以機長只能擠在休息室的沙發上補眠，副機師則搭長途「便機」擠在貨機內通勤上班。因爲兩人都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黑盒子也錄到兩人在機上大打呵欠，乃至於迷糊之中「震杆警報」突然響起時，會發生錯亂的處理。
▲2009年2月，美國科爾根航空3407號班機自紐約洲水牛城上空墜毀，事故起因爲正副機師過勞操作失誤所導致。（飛機操作失誤模擬影片取自Youtube，如遭刪除請見諒）
3407航班慘劇外，還有無數其他事件皆說明人類過勞時，連最簡單的事都會出錯，甚至該做的事都會搞相反。若身爲像駕駛這類攸關安全的工作，不免要出人命，即使其他與人身安全沒有直接相關的工作，過勞也一樣不妙。因爲當判斷力喪失，就會頻頻出錯，小則讓產品出現瑕疵，大則造成公關危機。
任何一家企業的主管或高層，只要瞭解這基本人類生理學常識，必定不准許員工過勞上班。因爲，上班時數照算還得付薪水，卻可能毫無貢獻反而製造無數麻煩，導致其他人得花更多時間來幫這些錯誤善後。
就算是考試也一樣。臺灣有無數學子迷信「焚膏繼晷」、「懸樑刺股」，不睡覺拚命唸書，成績卻總是輸給懶懶散散，累了就呼呼大睡的「天才」同學，於是怨恨人生不公平，爲何有人就是比自己聰明幾百倍。事實上，並非「天才」同學真的特別天才，只不過因爲人類要形成良好結構的長期記憶，關鍵正是充足睡眠，呼呼大睡的同學讀不完，但都成爲長期的記憶；焚膏繼晷的同學睡眠不足，讀多少忘多少，結果「勤只會更拙」。
即便如此，許多臺灣人仍不斷歌頌「勤能補拙」、「愛拚纔會贏」的觀念，就連電視廣告推陳出新的提神產品，幾十年來也一直洗腦臺灣民衆：只要「你累了嗎？」的時候，不是趕緊休息補充睡眠，而是「喝了再上！」妄想靠提神產品補足透支的體力，激發出「明啊早的氣力」，還覺得這是「福氣啦！」
這樣的社會，怪不得周比蒼的經營模式備受肯定。因爲從最初只有自己的一輛車，規模擴大到擁有16輛車，周比蒼都是把自己拚死命的經營方式複製到其他司機身上，且全力開發低價市場，市佔率竟達1％。可是當無數消費者都覺得「俗又大碗」之際，卻從沒想過其中的安全問題。就連攸關性命的醫院之中，也有部分醫界大老缺乏基本神經生理學知識，妄言要訓練「過勞下的反應」，逼迫基層醫護過勞，不把病人的性命當一回事。
連命都不顧，那在其他與安全沒有直接相關的領域就更不用說了。但是，這些數不清的老闆、主管與員工們，卻不知這種做法其實是在殘害公司的生產力。以文字工作者來說，許多人都有經驗，熬夜10小時想出的文案差到極點，不如睡飽8小時後，10分鐘內就能寫出曠世名句。
▲睡眠不足無論開車或操作機械設備都有一定的危險。（圖／達志／示意圖）
蝶戀花事故的慘痛教訓，讓交通部開始檢討相關措施，但這起悲劇給我們的教訓，遠不止交通安全。過去無數臺灣中小企業就像周比蒼一樣，靠着「愛拚纔會贏」的理念，日也拚、夜也拚，三過家門而不入、胼手胝足的開創出「錢淹腳目」的臺灣榮景。然而，生命比生計重要，不要命的模式無法永續經營。過去臺灣人「爛命一條，拚死算了」的想法，如今已成產業、經濟、社會更進一步發展的絆腳石。
是該認清「勤只會更拙」，脫離「人爲財死」詛咒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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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弋豐，臺大醫學系畢業，現任科技新報數位內容行銷總監，以上言論不代表本報立場。88 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