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弋豐／楚有亡秦三戶，但新黨的三戶呢？

▲對於黨內青年軍成員被檢警搜索並帶回，李勝峰（中）提醒民進黨「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新黨將全力營救4位黨工，並全面進攻2018大選，平反不公不義。（圖／記者黃克翔攝）

檢調以「國安法」搜索拘提新黨幾位年輕成員，新黨立刻召開記者會抗議，副主席李勝峰更端出《史記‧項羽本紀》中的名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他引用這句話的目的，是要警告民進黨不要看新黨現在很小，就算只剩一丁點人，也有可能滅了民進黨。

這件事究竟誰是誰非，就別浪費媒體資源討論。然新黨的這句引用，卻可能大有問題。顯然新黨把「楚雖三戶」的「三戶」當成數字「一、二、三」，只有三戶人的意思，但這邊的「三戶」，可不是「普通的三個家庭」，而是楚國三大王族：昭氏、屈氏、景氏。

這三大王族，都跟楚國王室一樣姓羋，羋姓之下再分爲不同氏：王室本身爲熊氏，而屈氏、昭氏、景氏則是楚國羋姓王族中，最重要的三大氏族，所以還特別設有「三閭大夫」，負責三大氏族的事務。我們耳熟能詳的屈原，就擔任過這個職位。

昭氏的由來，是楚昭王的兒子子良，人稱「坪夜君」，由於爲昭王之子，所以後代稱爲昭氏。昭氏有好幾位擔任楚國的令尹，等同於宰相，包括昭魚、昭陽。而在屈原時代，昭雎是屈原的政敵，主張「親秦遠齊」，和屈原的主張相反，不過當楚懷王受騙前往秦國時，昭雎也一樣反對，可惜反對無用，最後楚懷王前往秦國遭扣留，昭雎迎立楚頃襄王即位。

屈氏最出名的自然是屈原，但屈氏先祖的地位遠高於屈原，創下「趾高氣昂」成語的屈瑕，是楚國的「莫敖」，「莫敖」相當於大將軍或大元帥，在楚國初期爲最高官職，後來才由「令尹」取代。屈瑕因爲「趾高氣昂、驕兵必敗」而戰死，但他之後的屈氏仍繼續世襲擔任「莫敖」：屈重、屈蕩、屈到、屈建、屈生，連同屈瑕共6位，可見屈氏的顯赫。另在外交方面，春秋初期齊桓公與楚國訂下召陵之盟，楚國的使者就是屈氏的屈完。

景氏的由來，則是楚平王的庶長子子西，楚平王諡號爲楚景平王，因此子西的後代就以景爲氏。景氏也是歷任文武重要官職，參與許多楚國的重要軍事與外交決策，在項羽同年代，秦嘉擁立景駒爲楚王，景駒自稱「楚假王」，也就是不敢自己真的稱王，但這樣的「謙卑」還是沒用，項羽的叔父項梁身爲楚國代帶將族項氏，可不接受別人隨便就立個楚王要他效忠，於是便找藉口出兵討伐，最後秦嘉、景駒都身亡。

回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由來，項梁這時起兵不久，已經70歲的范增，本來是家裡蹲的「老宅男」，成天夢想着用出奇制勝的妙計征服天下，結果到老了才遇到天下大亂，於是他出山尋找可投靠的對象，選中了剛滅了楚假王景駒的項梁，並給了他的第一個建議，就是要項梁立個楚王。

▲楚有三戶：屈、昭、景氏，他們可不是「普通的三個家庭」，而是楚國三大王族。屈原（圖）即爲屈氏最知名的代表。（圖／視覺中國CFP）

根據司馬遷記載，范增是這樣說的：「說起來啊，秦國滅了六國的過程中，楚國最是無辜，打從楚懷王受騙到秦國被扣留無法回國，楚人到現在都還同情他，所以楚國的隱士南公先生說過：『楚國只要王族三大氏族還存在，消滅秦國的一定是楚國』。陳勝首先起義，卻不立楚王族的後代爲楚王，反而是自立爲王，所以很快衰敗，如今您起兵江東，楚國的將領士兵都爭相前來歸附您，就是認爲您項氏世世代代都是楚國將軍，一定會恢復楚國的王族。」

范增這段話，後世看來有很多可以「吐槽」之處，尤其是楚懷王根本自作自受，一點都不無辜，不過《史記》記載，項梁聽了范增的遊說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就從民間找來正在幫人放羊的楚懷王孫子熊心，立他爲新的楚懷王。而當時前來投靠項梁的劉邦，名義上也成爲楚懷王的部下，日後劉邦入咸陽，讓秦國末代皇帝子嬰出降，算是勉強應驗了「亡秦必楚」的預言。可惜楚懷王沒有實權，沒多久，項羽就唆使共敖、吳芮殺了他，並很快開啓「楚漢之爭」，劉邦不被歸爲楚了，而是以被封爲漢王而稱爲「漢」。

部分學者認爲，「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說法，可能是秦國滅亡了後，漢初後人所創造出來的，然後硬塞到南公與范增口中，因爲生動，所以流傳開來，結果被司馬遷道聽塗說寫進《史記》裡。這也是一種可能，不過，瞭解三大氏族的顯赫過去，從楚國的角度來看，不難理解南公的想法。的確，只要王族三大氏族都還存在，那麼國家一定還有復興的機會，當然也有可能在強大後滅了秦國，所以南公的說法與其說是預言，不如說是對國家結構的觀察與判斷。

那麼，提出這句話的新黨，它的「三戶」又在哪呢？

年輕的朋友看新黨，可能認爲是個毫無影響力的邊緣小黨，但新黨曾有過風光的年代。1993年成立的新黨，在1995年的立委選舉中獲122萬票，得票率達13％，取得164席次中的21席，比例遠勝今同樣以黃色爲基本色的時代力量。

但究竟新黨怎會淪落到今天一個席次都沒有？綜觀新黨歷史，最早是國民黨內的派系──新國民黨連線，此時的主要核心人物：洪秀柱、洪昭男、丁守中等選擇留在國民黨，並未一起成立新黨，也因此創黨過程就先失去部份黨員。1997年後，新黨不斷內鬨，許多重要人物再度分裂或淡出政壇，其衰敗過程跟楚懷王被秦國莫名的欺騙有點神似，尤其2004年，新黨笨笨的相信國民黨邀約的「國新合作」，結果自取滅亡，支持者全被國民黨吸收，之後纔想努力與國民黨切割，可惜爲時已晚。

▲鬱慕明是新黨創黨元老，但現已不是當年的政治明星，而是政治邊緣人。（圖／記者周宸亙攝）

而新黨提到「三戶」，剛好也是最大的致命傷。1993年新黨成立，當時的創黨元老7人：趙少康、陳癸淼、王建煊、鬱慕明、李慶華、周荃、李勝峰，他們不只是新黨的核心，更是新黨的「三戶」。

趙少康原爲新黨最閃耀的政治金童，卻於1994年臺北市長敗選後，選擇淡出政壇，轉攻媒體；陳癸淼因腎衰竭而淡出政壇，2014年發現肝腫瘤，於切片檢查時出血不止逝世；周荃在1997年因與楊泰順爭奪參選臺北縣長，被新黨開除黨籍；李慶華在1999年退黨支持宋楚瑜，並於2000年加入親民黨，2005年又退出親民黨迴歸國民黨，最後2016年敗給黃國昌失去了立委一職。

王建煊在1998年的臺北市長選舉時慘遭「棄王保馬」，2001年又於臺北縣長選舉敗給蘇貞昌，遂告別政壇；李勝峰則在1993年代表新黨參選臺北縣長，以20多萬票落選後退黨，再於1995年改以無黨籍參選立委又落選，1998年重回新黨參選還是落選，2004年國新合作以國民黨籍參選仍然落選，如今擔任新黨副主席。最爲人知的鬱慕明，則一直留着支撐搖搖欲墜的新黨，2012年新黨立委選舉大敗，鬱慕明一度請辭，但新黨實在沒人了，最後還是慰留他繼續主持。值得一提的，就是鬱慕明、李勝峰雖然還在新黨，但早已不是當年的政治明星，而是政治邊緣人。

若新黨還有「三戶」，若趙少康仍是政治金童且留在新黨，鬱慕明、李勝峰仍像創黨時一樣威風，那麼新黨當然有可能復興強大，甚至消滅其他政黨。但以現在情況，新黨提起「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毋寧是自我諷刺，更別說「國新合作」的歷史與楚懷王的聯想，還有《項羽本紀》的最後結果，項羽的下場並不好。莫非，新黨是想要「四面楚歌」，最後滅亡時仍不悔悟，然後說都是「非戰之罪」嗎？

在日前文言文、白話文的辯論之中，新黨堅定的站在文言文的一方，不過，新黨這次的引喻失義，剛好說明了國民教育不適合教導文言文的最主要原因：這些文言文的考據，歷經千年都不一定能瞭解古人真正的意思，更別說牽涉其歷史知識背景。學生豈能上幾堂國文課就能瞭解一篇文言文呢？最後只會一知半解，日後腦袋中有個印象就照字面解讀胡亂引用，那比完全不懂還更糟糕。

正確的教育思維，應該是把這些文言文全數譯爲白話文教學，讓學生完整了解文章的全文以及前因後果，才能真正達到以思考邏輯爲主的教學目標，而非只擷取一小段背誦，最後只記得隻字片語。學生學會翻譯爲白話的文章，若其中有人對古文學產生興趣，自然會去鑽研文言文；而國家也只需要少數的文言文專家來爲大衆解讀，其他人只要專心學好白話文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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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弋豐，臺大醫學系畢業，現任科技新報數位內容行銷總監。以上言論不代表本網立場。88 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