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弋豐／川普口中不存在的豬血子彈
▲川普總統呼籲民衆必須注意「激進的伊斯蘭恐怖主義」，並揚言要以浸過豬血的子彈對付穆斯林恐怖分子。（圖／視覺中國CFP）
西班牙加泰隆尼亞首府巴塞隆納遭恐怖攻擊，對此美國總統川普不改「推文」狂言習性，野人獻曝的想爲西班牙提供解決方案。但他提出的辦法，卻再度轉述錯誤的歷史謠言。他聲稱，19世紀末美國陸軍將領潘興（John Pershing）便曾下令用浸過豬血的子彈處決菲律賓穆斯林反抗軍，之後沒人敢再反抗。
事實上，這並非川普第一次引用這則歷史謠言。早在2016年2月競選時，川普就已講過一次，當時他說：自從潘興用了豬血子彈處決穆斯林反抗軍，之後的25年都沒有人敢反抗。這次他再度提起，且「加碼」到35年，然歷史上根本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件。
就像其他歷史故事，前因後果總是綿延甚遠。潘興爲何會在菲律賓？得從古巴說起。當年，古巴在西班牙的高壓殖民統治下，不斷髮生奴隸與人民起義。1895年，古巴再次發生起義，至1898年初，起義軍已攻佔2／3個古巴。
美國爲了保護僑民，於1898年1月派出緬因號戰艦前往古巴首都哈瓦那（Havana），卻在2月時突然爆炸沉沒。後世研究認爲，緬因號即可能因船上的不慎發生意外自爆，與西班牙並無關係。但當時的美國覬覦加勒比許久，早想尋釁生事，而美國媒體更是唯恐天下亂。美國報業大王威廉‧赫茲（William Randolph Hearst）也在自家的《新聞早報》裡搧風點火，甚至明目張膽的指示前往古巴的記者：「你製造新聞，我製造戰爭！」威廉‧赫茲因此在新聞史上留名，只不過是惡名，成爲「煽色腥新聞」的鼻祖。
而在這樣的推波助瀾下，美國將緬因號事故怪罪於是西班牙的偷襲，於是兩國於同年4月開戰，是爲美西戰爭。美軍快速襲擊西班牙海外殖民地：古巴、波多黎各以及菲律賓，西班牙很快的慘敗收場。12月雙方簽訂和約，西班牙放棄古巴，割讓波多黎各和關島，並以2,000萬美元將菲律賓賣給美國。
正當古巴人民起義反抗西班牙統治的同時，菲律賓也自1896年發起反西班牙殖民統治的抗爭。1897年，雙方停戰談判，當時菲律賓的革命領袖阿奎納多（Emilio Aguinaldo）同意「拿錢走人」遠避香港，但隨着美西戰爭的開打，美國欲慫恿菲律賓繼續鬧革命好乾擾西班牙，於是又把阿奎納多送回菲律賓重新發動起義。1898年6月，菲律賓發表獨立宣言，成立菲律賓第一共和國，可到了12月美西戰爭一結束，西班牙政府竟在《巴黎條約》中把菲律賓賣給美國……這下可尷尬了，美國當然不想要花錢買來的菲律賓獨立，於是兩國反目成仇，戰爭也從美西戰爭變成了美菲戰爭。
▲西班牙巴塞隆納近日發生ISIS連環恐怖攻擊，一共造成15人死亡、120多人受傷。（圖／視覺中國CFP）
焦點回到西班牙。西班牙南部，在歷史上原本就有伊斯蘭勢力的摩爾人，殖民菲律賓時發現該地南部諸島也有穆斯林，且風俗與摩爾人相近，於是也稱之爲摩爾人，後因音轉成了莫洛人。莫洛人與來自西班牙的天主教族羣一向不對盤，於是美國故技重施，先拉攏菲律賓南方各島的莫洛人，待菲律賓第一共和國兵敗如山倒，大勢底定後，美國緊接着入侵莫洛人的領地，結果美菲戰爭又演變成莫洛戰爭。
前述的潘興將軍，終於在此時登場了。1899年8月，他以志願軍少校的身分報到，分發到民答那峨與霍洛島部門，也因此有了與莫洛人交手的經驗。那麼，潘興到底有沒有用過豬血呢？
那時的美軍基層士兵和當今的美國總統川普相比，排外歧視程度恐有過之而無不及。許多與印地安人交手過的老兵認爲：「唯有死掉的印地安人才是好印地安人，」並把這樣的「反人權」觀念帶到菲律賓戰場，對菲律賓人只想「用克雷格（春田克雷格式步槍）文明化」，也就是一槍打死。
但潘興與衆不同。莫洛戰爭時，美軍高層只想快快進軍，但潘興卻反對魯莽軍事行動，致力於以外交手段設法拉攏莫洛人領袖結盟。他不但努力瞭解莫洛人文化，更以真誠的外交行動，讓當地的莫洛領袖認可他爲「達圖」，即泛馬來文明中相當於酋長地位。
另一方面，與潘興同時進軍的羅伯特‧李‧保拉德（Robert Lee Bullard）上校，也採外交手段，雖莫洛人領袖沒有公開認可他爲「達圖」，但也把他當成一大勢力。由於莫洛人只能理解個人專制的統治，無法理解爲何會有兩個將軍同屬於美國，也因此過程中發生許多怪異的誤會。例如有酋長想與保拉德聯盟，共同對付潘興。無論如何，兩路美軍主要在外交聯盟攻勢下平定了反抗，建立莫洛省。
到了1909年，潘興榮升爲將軍，美國派他回到莫洛省擔任省長。潘興繼續懷柔政策，包括默認許多當地習俗，甚至捐出政府土地供伊斯蘭信徒作爲禱告場所。潘興的所作所爲根本與川普的錯誤想像相反，他可不會侮辱他人的信仰，而是靠着交流、懷柔與外交手段來平定莫洛省。那麼，又爲何會有豬血子彈的謠傳呢？
▲印度民族起義的導火線，起源於謠傳英軍以豬油、牛油塗抹子彈包裝，激怒了常用牙齒咬開包裝的伊斯蘭士兵與印度教士兵，最後演變成反抗東印度公司對印度士兵差別待遇的爭議。（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這是因爲潘興曾在其自傳中，描述美軍基層以豬來對應莫洛人的自殺攻擊所產生的錯誤印象。
莫洛人的自殺攻擊者意志十分堅決，就算架設鐵絲網也擋不住他們，因爲他們會直接闖過鐵絲網，不顧身上被割得鮮血淋漓也要逼近美軍。自殺衝鋒者往往身中數十槍之後才倒地，這對美軍造成極大的精神壓力。
美軍基層認爲，莫洛人的自殺攻擊者之所以如此意志堅決，全是因爲伊斯蘭教信仰讓他們相信這樣的做法死後得以上天堂。於是美軍基層把自殺攻擊者的屍體與豬埋在一起，希望能打消自殺攻擊者的攻擊意志。潘興自傳中認爲，此法似乎有效減少自殺攻擊，但這些行動不是他下令或授意的，他也表示使用這種手段會讓人不快。
事實上，自殺攻擊之所以逐漸減少的原因，是因爲此種攻擊方式無效。莫洛戰爭初期，美軍的點38口徑手槍無力阻止自殺衝鋒，春田克雷格式步槍的點30～40口徑子彈的制止力也不足，所以自殺衝鋒者可以逼近美軍；但當美軍開始使用溫徹斯特M1897霰彈槍搭配00號鹿彈，一槍就能擊倒衝過來的自殺攻擊者，莫洛人就算不怕死，也絕非自以爲刀槍不入的愚蠢義和團，所以只好放棄這個無效的攻擊策略。
所以，潘興下令用豬血子彈處決伊斯蘭反抗軍的故事，完全是子虛烏有；而莫洛戰爭的結束，也跟豬血一點關係都沒有。1911年，潘興決定釜底抽薪，推動莫洛人全面禁槍，他先開闢道路，接着以外交手段說服莫洛人酋長們不需自己擁槍，因爲一旦有敵對部落發動攻擊，美軍隨時會從大道開來鎮壓。莫洛人的部落平時互相打打殺殺已久，但在潘興的說服下多數酋長同意沒有槍最安全，於是潘興於1911年底全面收繳槍枝。直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美國讓菲律賓獨立，但卻違背莫洛人的心願，把伊斯蘭地區一同納入菲律賓，才又發生持續至今的反抗運動。
川普不斷誤用潘興的歷史故事，不僅是個人的水準問題，更顯示歷史知識的重要性。川普老以爲潘興用豬血子彈平定莫洛省，這個錯誤認知的結果，導致他對伊斯蘭信仰採取狂妄的挑釁策略。事實上，若是川普有真正的歷史知識，恐怕也得在胡亂激怒伊斯蘭信徒之前要三思而行。因爲雖豬血子彈在歷史上不存在，但豬油子彈倒是曾引起一場大動亂。
1857～1858年，印度發生反抗英國統治的印度大起義，起因之一，就是有人散播謠言，說英軍以豬油、牛油來塗抹子彈包裝。由於當時打開子彈包裝要用牙齒咬，所以這則謠言激怒了「忌豬」的伊斯蘭士兵，也激怒了「尊牛」的印度教士兵。雖然英國東印度公司連忙澄清，表示子彈包裝是塗蠟的，但仍無法阻止謠言，導致印度士兵拒絕使用子彈，而東印度公司則把他們關進大牢，於是引發士兵暴動，最後釀成席捲2／3個印度的大起義。
當年是有心人故意散播豬油子彈謠言來激怒印度殖民地的伊斯蘭士兵，如今川普卻是自己散播豬血子彈的謠言。熟悉印度大起義歷史的歐美人，恐怕是要惴惴不安了。
好文推薦
藍弋豐／習近平爲何說國民黨背叛革命？
藍弋豐／「前瞻」卻不顧泳後？從5帝國崩潰說起
藍弋豐／戰科系？沒路用不過是龜笑鱉無尾
●藍弋豐，臺大醫學系畢業，現任科技新報數位內容行銷總監。以上言論不代表本網立場。88 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