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作家毛姆"生活在別處" 把旅行當成釋放

原來大作家毛姆也常常“生活在別處”,把旅行當成一種釋放和解脫。1922年某日,48歲的毛姆逆伊洛瓦底江而上,坐船從仰光航向蒲甘,遊歷蒲甘後他到了曼德勒,又用了整整26天騎馬深入緬甸東北部撣邦偏遠的景棟,然後一路跋涉到泰國、柬埔寨越南……

那年頭毛姆怎麼去蠻荒的景棟?騎馬是一種說法。也有文章說他騎的是驢,還有說他騎着騾子。騾子不正是馬和驢雜交的後代?我們在車上無厘頭地笑了一陣,才發現爲這趟緬甸之行帶上了艾瑪?拉金的書《尋找喬治?奧威爾的緬甸》,卻忘了毛姆那本“穿越緬甸、撣邦、暹羅與印度支那的旅行記”《客廳裡的紳士》。

毛姆

乘船抵達蒲甘後,毛姆肯定是坐着牛車晃盪的。記得他在下着小雨的清晨來到蒲甘,很快望見了佛塔羣:“晨霧中,它們隱約浮現,碩大、遙遠而神秘,就像幻夢的模糊記憶。”僕人找來一輛牛車,結實的木輪車,蓋了層椰棕席子替他遮雨。

圓屋位於岸邊,很是近水,周圍全是大樹、羅望子菩提樹和野醋栗。一截木梯通往用作客廳的寬敞陽臺,後面幾間臥房,都帶浴室。”

毛姆下榻的“圓屋”何在?沒找到資料。不過我們住的老蒲甘坦德酒店(Bagan Thande Hotel),正是在毛姆到來的1922年所建。它因英國威爾士親王愛德華八世,也就是後來那位“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溫莎公爵1920年代曾光臨而著名。古雅黑色木質兩層別墅保存完好,內有“威爾士王子套房”可以租住。

蒲甘日出

老蒲甘坦德酒店,威爾士王子住過的房子 餘雲

因爲預定的特價新建客房尚有油漆味,我們被無償提升到面江的房間。放下行李,見天際已染上薄薄紅暈,趕緊來到江邊露臺,加入面朝西方等待日落的人們。

晚霞映上臉龐,身心愈益安寧。這片酷熱土地上,“去殖民化”強力驅散着帝國餘暉,百年後的江上夕照卻依舊美得如毛姆所寫:“一日將盡,彷彿磨練性格的某一情感暫被世事淹沒,各種色彩悄然迴轉,林木再度一片蔥鬱。日落彼岸,西天一片紅雲倒映於靜靜的伊洛瓦底江。波瀾不興。恍若止水。遠處有孤舟漁夫勞作。”

毛姆曾記述在蒲甘住處遇到一個捷克人,“顯然是個活躍的觀光客”,半天時間可看七座佛塔,並且“分門別類,按其特徵做了筆記”,他收集知識“就像撿起一根別針別到衣服的翻領上,或是揭開一條繩子放進抽屜而不是把它割斷。你根本不曉得它什麼時候有用。”如同一座知識倉庫的捷克人眼裡,“沒有什麼地方荒廢得不值得熱心端詳;爲了研究磚瓦構造,他像山羊爬上斷垣殘壁”。

慶幸我們和毛姆一樣,是這個爲知識而知識的捷克人的反面。不過既然來到了“萬塔之城”,寺廟總還是要朝拜幾座。

11到13世紀,蒲甘先後建造萬餘座佛塔,磚結構的佛寺造型各異,歷經戰火兵災加上地震,目前仍有2000餘座散落於方圓數十公里熱浪滾滾的平原。宗教建築的輝煌,使蒲甘與柬埔寨吳哥窟、印尼婆羅浮屠並列爲東南亞三大奇蹟。

蒲甘最大最精美保存也最好的阿難陀寺 餘雲 圖

我們在寺廟一日遊裡去了幾座著名的寺廟僧院,包括蒲甘最大最精美保存最好的阿難陀寺,也到了唯一仍矗立的九世紀城牆遺蹟沙拉巴門。蒲甘也是緬甸最大也是最主要的漆器重鎮,逛明卡巴漆器村,也是那天的好節目。

但更誘惑我等俗人的是這樣一種情景:清晨的微明裡,坐馬車顛簸在塵土飛揚的路上奔向佛寺,爬上高處,360度俯瞰朦朧中漸漸亮起的荒野,當破曉的第一縷金光剎那映亮某一座塔身晨曦染紅高低錯落的千座佛寺塔羣……

老蒲甘唯一仍矗立的九世紀城牆遺蹟和沙拉巴門 餘雲 圖

這是無數照片誘惑的古老浪漫。2014年底出版的《孤獨星球?緬甸》說,馬車伕會知道一些遊客稀少卻擁有絕佳景觀的寺廟,認識能帶你走秘道登塔的僧侶,甚至一份今年3月的攻略仍指出有少數佛塔可以登臨。

可是,抵達蒲甘才被告知,這裡的所有佛塔都不再讓遊客攀登,有說出於古蹟保護目的,有說是因有歐洲遊客墜塔而亡,總之登塔遠眺項目已不復存在。

蒲甘也是緬甸最大最主要的漆器重鎮

我們和一羣遊客聚集在一座小山坡上看了日出。破曉之前,只見遠方聚集着巨大蘑菇般的熱氣球羣,它們一個個升火躍起,飄向日出方向,映在橙光裡的一抹抹黑點,活像天外來客的奇異飛行器。叫人哭笑不得的是,黃昏降臨前,我們又被司機載回到同一座山坡下,一番糾纏後才明白,如今這也是唯一看日落的地點。

回來後才發現,蒲甘其實還是有少數佛塔可以攀登,或許是我們到達的時機不巧,恰撞上事故後“封塔”的那幾天,又或是遇到的司機不對,沒有《孤獨星球》上寫的那種能耐。

總之,出人意料,此行最美好的記憶是我們的老蒲甘坦德酒店,是江岸的落日,榕樹下的露天餐廳。用巨傘來形容那幾棵迤邐得無比美妙的小葉榕樹是糟蹋了,我們猜測當初酒店選址於此,應該與這些榕樹有關,它們簡直就是這片勝地的靈魂。

老蒲甘坦德酒店的露天餐廳,小葉榕樹的枝幹迤邐得無比美麗。 餘雲 圖

離開蒲甘到了茵萊湖後,我們很想在返程中擠出時間去毛淡棉:那個奧威爾當過駐地警務長官,也是他母親家族幾代居住的“美麗而憂鬱”的英屬緬甸舊都,可最後,又因旅伴身體不適而放棄了。

這時,我已從網上下載了《客廳裡的紳士》,曉得了毛姆去景棟時既騎了騾子也騎了馬。而人性人心是毛姆永遠的興趣,這本書很大程度上是他旅途所遇各種人的故事,其中最有意思的,是他在越南海防巧遇的早年同學格羅斯利。

這位羅斯利,是無心念書的浪蕩兒,將賒來之物典當牟利被判處短期監禁,此後遠走他鄉,竟在中國的海關做了港口稽查。他靠職務之便走私鴉片獲利甚豐,唯一的嚮往是攢夠錢回英國,過夢寐以求的庸常生活。格羅斯利終於回到家鄉,但一切都變了:馬路擁擠了,喜愛的餐館不見了,舞會沒有了,而人情也不同以往:他交不上朋友,歡場女子不如從前有趣,只盯着錢;酒吧裡的小夥子把他當老頭看,儘管他很想教他們怎麼喝酒。倫敦在哪裡?他開始想念中國,在電影中看見上海,他明白那纔是他喜歡的地方。不過他最終沒去上海,卻停留在海防,一個離中國很近的地方。

他害怕他的中國也經受不起考驗。“他有中國,只要他不再見到它,他就擁有它”。“幻影在他眼前閃耀。幻覺將他抓住。他很快樂……或許,他一生中第一次將現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