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散文】陳銘磻／文學旅路

小豆島天使散步道。（圖／陳銘磻提供）

評論家明言，綜觀松本清張的大多數推理小說，稱呼他是旅行作家也不爲過，他的作品，懸疑案或兇殺案的發生地，盡括不少日本名景勝地，如：伊豆半島的《天城山命案》、明石海峽的《被玷污的書》、廣島尾道的《內海の輪》等，後來這些地方都成爲書迷追逐探究之所，更成爲著名的文學地景，旅遊勝地。

發展旅遊觀光不是作家的任務或職責，寫下勝景使之成爲旅遊名景，是文學、作家、土地和城市相知相惜的意義。

多年前，爲尋求熱愛的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娘》的文學舞臺，多次前往伊豆，遍賞半島寧謐、雅緻的風光，甚而耗去五、六個小時，徒步行走在陰森幽暗的天城山，只爲親炙文豪筆下散發的伊豆勝景，以及男女主角純愛的魅力。

這是對文豪及其作品無盡尊崇的眷戀行動，就像某年夏日去到熊本內坪井，進入夏目漱石舊居的那一刻鐘，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暖意，倏忽想起他以熊本爲背景寫作的《草枕》和《二百十日》，便興起尋索念頭，走訪兩部小說的舞臺，玉名市小天溫泉、阿蘇神社、阿蘇火山。

追尋日本文豪的文學地景，成爲我人生後二十多年，無法停止的課業，那是文學、土地與人情連結給我帶來的，最生動的人文畫景，是一種美不勝收的入骨相思。

在紫式部《源氏物語》登場的清水寺。（圖／陳銘磻提供）

紫式部∕源氏物語∕清水寺

未曾到訪宏偉壯麗，京都第一古剎的音羽山清水寺，何能誇誇其談進京上洛？

西元778年，延鎮上人起造清水寺，作爲平安時代的重要建築，寺院隸屬日本佛教最古老的宗派禪宗法相宗，與奈良的興福寺、元興寺同一宗派；奈良時代末期，由中國唐僧玄奘的第一位日本弟子慈恩大師開創，山號「音羽山」，奉祀千手觀音；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爲世界文化遺產，重要文化財包括：本堂仁王門、三重塔、鐘樓等。

清水寺主建築三重塔，高約30公尺，是日本最大規模的三重塔，始建於847年，現今世人所見三重塔，是爲1632年重建。塔內供奉真言宗最尊崇的大日如來像，四壁及塔內繪有色彩豔麗的密教佛畫和飛天、飛龍等圖案。三重塔作爲構成京都景觀的主要建築羣，被指定爲國家重要文化財產。

「本堂」建於音羽山懸崖，供奉本尊「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像」。如今得見的本堂，重建於1633年，登錄爲國寶。本堂前，佇立堅實的木造露臺，遊客自此一覽京都美景；屬於棟樑結構的木造露臺，正殿寬19公尺、深16公尺，依附錦云溪懸崖峭壁而建，正殿前爲懸空露臺，由139根高12公尺的巨大櫸木並列支撐，結構巧妙，不用一釘一鐵，築工氣勢宏偉，有「清水舞臺」美喻。

正殿旁的小山泉瀑布，稱「音羽瀑布」，流水清冽，終年不斷，這口流泉被列爲日本十大名水之首，清水寺因此泉而得名，又稱「延命水」、「金色水」，自古以來被人們尊崇爲聖水，是受歡迎的能量景點。清澈的泉水分成三道瀑布流下，分別代表三種不同祈求，據說，選擇其中任何一種泉水飲用，能庇佑願望實現。

平安時代伊始，清水寺即是民衆的信仰中心，當代知名的貴族文學作家紫式部、清少納言，以及權傾一時的藤原道長都曾到過清水寺參拜。在日本國寶鉅著《源氏物語》登場的葵之上，就曾到訪清水寺，第四帖的〈夕顏〉，第二十二帖的〈玉鬘〉，也都提及大府的夫人上到清水寺祭拜的情節。第四帖〈夕顏〉寫道，多情的光源氏決定夜行前往探望愛人夕顏最後一眼，必定要經過鳥邊野墓地，這裡是葵之上的葬身之所。鳥邊野位於清水寺之南，泉涌寺之北，西與鴨川爲界，東接阿彌陀峰。「東山上的寺院都已結束了初夜的修行，只有清水的方向，依舊閃爍參拜的燈火。」失去夕顏的光源氏，懷抱苦痛身心，深夜去到伊人停柩之地，因深山寂寥愈加感傷，擡頭望見遠方清水寺亮起燈光，倏忽帶給他內心一絲平靜。

信濃前司行長∕平家物語∕

神泉苑

位於京都中京區，鄰近二條城的神泉苑，於平安京遷都的794年，原是桓武天皇建造的禁苑，屬於東寺真言宗的寺院，奉祀聖觀音、不動明王、弘法大師。824年，空海法師開基，時當桓武天皇遷都京都，建造平安京，遂於皇宮東南沼澤，建造一座天皇御遊庭園，苑內放生池曾是沼澤一部分，供奉祈雨傳說的善女龍王。

據稱，弘法大師空海曾在此向北印度無熱池的善女龍王祈雨，果然天降甘霖。從此，善女龍王就居住在神泉苑池，未曾離去。直到今日，四季池水都會涌出清泉，故名神泉苑。跨越善女龍王居住的水池，連結兩座神社的法成橋，可對住在池中的善女龍王許願。傳說，平安時代末期，戰神源義經即是在神泉苑與靜御前邂逅，並在法成橋向善女龍王許願；兩人自此相戀相愛，不久，靜御前嫁給遮那王源義經爲妾。

美麗的傳說，背後總有不爲人知的秘辛，當年德川家康建造二條城，爲擴充領域，把原本佔地寬廣，南北500公尺、東西250公尺，偌大的神泉苑削去大半土地，使得御遊庭苑變小，擠到二條城不顯眼的邊陲角落。文豪芥川龍之介的小說〈芋粥〉即以神泉苑爲舞臺登場。

再來，日本戰記文學《平家物語》載記：1159年出身名門河內源氏，爲源氏領袖源義朝第九子的源義經，乳名牛若丸，及長成爲驍勇善戰的武士，知名將領，曾任左衛門少尉兼檢非違使。

義經的父親源義朝，家系爲清和源氏其中一支，河內源氏的棟樑源賴信的後代，世世代代的東國武家，人材輩出，平治之亂源義朝遭平清盛擊敗。義經7歲時，被送往京都鞍馬寺修行，時常夜遁至天狗處學習武藝；之後投奔奧州，深受藤原氏當主藤原秀衡庇護。

後來，義經進入京城，受到後白河法皇信賴，並且在追討平家的一之谷之戰、壇之浦之戰諸役中立下戰功，被視爲擊潰平家的最大功臣。然，戰功彪炳引來兄長源賴朝猜忌，遭下令討伐，一路逃回奧州平泉，起初還能受藤原秀衡庇護，秀衡死後，其子藤原泰衡爲討好源賴朝，領兵突襲源義經，義經自知無路可逃，便把自己鎖在佛堂，誦經祈求往生淨土，尤其左右手弁慶等家臣戰亡，義經爲避免妻女受辱，拔刀刺殺愛妻靜御前與四歲愛女龜鶴御前，最後切腹自戕。

義經爲日本人愛戴的悲劇英雄，其顛簸生涯極富傳奇，不少小說、戲劇傳頌他的故事，許多神社也奉祀義經，封號戰神，與戰國時代末年的真田信繁、建武中興時代的楠木正成並列史上三大末代悲劇英雄。

村上春樹少時釣蝦的西宮神社石橋。（圖／陳銘磻提供）

村上春樹∕聽風的歌∕

蘆屋夙川西宮

喜好村上春樹作品的書迷一定知道，村上的初高中時代，都在神戶市與西宮市之間的蘆屋市生活，名著《聽風的歌》、《1973年的彈珠玩具》、《尋羊冒險記》，不少場景以蘆屋和夙川爲背景；相對的，他必也清楚，嫌惡東京的環境，後來搬遷關西的谷崎潤一郎，也以大阪、蘆屋、西宮、神戶爲背景，寫下不少名作：《春琴抄》、《癡人之愛》、《細雪》、《卍》等。

村上春樹1949年出生京都伏見區，那裡是阪本龍馬在寺田屋遇襲的地方。12歲，隨父母搬遷到鄰近京都的兵庫縣蘆屋市，初中就讀蘆屋市立精道中學，高中就讀兵庫縣立神戶高校，青少年的成長都與神戶相關聯：遷居西宮的第一個家、擁有快樂釣蝦回憶的西宮神社的石橋、初中時期充滿浪漫情懷的夙川公園、眼中最棒的甲子園棒球場、時常坐在蘆屋川河岸，把兩腳泡在水中的記憶，在在匯入字裡行間。

直到19歲前赴東京，進入早稻田大學文學系就學才離開蘆屋。父親是京都僧人的兒子，任教高中的古文老師；母親出身大阪商業中樞的船場，是道道地地的關西人。

村上在書中透露，蘆屋成長的少年時代，到商店買書是不用帶錢的，只要告知店家父母的姓氏就可掛帳。還說，少年時代讀的書大都是外國小說或世界歷史，「整個成長過程，我從來不曾被日本小說深刻感動過。」他說。一直到了在東京國分寺附近開設爵士樂酒吧，才得有機會閱讀以蘆屋爲舞臺的長篇小說《細雪》。他強調，畢竟谷崎潤一郎的故居東灘區住吉東町，離他中學時代的住家不過幾分鐘路程。

村上春樹在《聽風的歌》描述主角成長的地方，雖是1970年代的蘆屋，依舊可以讀到他清晰描述這座當代高級住宅區的市鎮：「前面是大海，後面是山，旁邊有巨大港口城市。大部分居民住在有院子的二層樓房，也擁有汽車，其中不少家庭更有兩輛汽車。有河流和網球場、高爾夫球場、成排的大公館、外牆和圍牆、時尚的餐廳、時裝店、古老的圖書館、月見草繁茂的空地、有猴籠的公園。」

他在書中提及的朋友「老鼠」，是有錢人家的兒子，住在三層樓洋房，屋頂設有溫室，地下車庫停放賓士汽車和TRIUMPH牌的摩托車。還說：「當然，我的朋友當中也有貧困家庭的孩子。他父親是市營公共汽車的司機。」公車司機的地位在當時的日本，算是中產階級吧。

蘆屋與村上春樹的《聽風的歌》，或谷崎潤一郎的《細雪》，淵源深厚，如今和西宮市一樣，成爲村上迷的朝聖地。

角田光代∕第八日的蟬∕

香川小豆島

瀨戶內海是個多島的內海，香川縣擁有24個有人島和114個無人島，著名的有：桃太郎帶領狗、猴子、狩獵鳥前往爲民除害，舊稱鬼島的女木島、男木島、直島、豐島等；其中面積最大者小豆島，位於播磨灘，面積153平方公里，僅小豆島、土莊二町，因成功栽植橄欖，以「橄欖之島」聞名。

海岸線126公里長的小豆島，自然風光明媚，境內寒霞溪、天使散步道、小豆島橄欖公園等，藍天、陽光、海洋的迷人景色，吸引無數日劇取景，且成就旅人攬勝。真人版《魔女宅急便》於此拍攝，在希臘贈與的白色風車前變身騎掃帚的魔女，成爲遊客最愛的地景。

再來，小說《二十四之瞳》拍攝電影搭建的場景，被完整保留，構成電影村，町內草木、房舍，無不忠實顯露昭和時代景象。

午後風輕涼爽，聽海濱貝殼清脆聲，登上約束之丘展望臺、走到退潮後，每日兩回，自前島、餘島冒出沙洲的天使散步道，配合不驚海波，超級美景倏然浮現。

僅只退潮才能通行的天使散步道，位於土莊町銀波浦，沙洲長500公尺，散步道被列爲戀人聖地，樹枝吊掛祈願的「貝殼繪馬」，傳說，只要戀人牽手走過沙洲，願望便能實現。

絕美的小豆島，除了壺井榮著作、改編拍成電影的《二十四之瞳》，還有作家角田光代的懸疑小說《第八日的蟬》，獨特的內容也以小豆島爲小說舞臺，架構出高度評價的名作。2010年改編拍成電視劇、2011年改編拍成電影。

1967年出生神奈川縣，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部畢業，2005年，以《對岸的她》獲第132屆直木賞，與吉本芭娜娜、江國香織，同被讚譽爲當今日本文壇三大才華洋溢女作家的角田光代，在《第八日的蟬》描述：主角秋山丈博的外遇對象野野宮希和子懷有身孕，在秋山要求下，被迫墮胎，造成希和子無法再孕的後遺症。之後，秋山的元配惠津子，懷孕期間找來希和子談判：「你是無法生育的空殼」，後來，惠津子產下一女，取名惠理菜。

某個暴風雨日，六個月大的惠理菜被父母獨留家中，希和子潛入屋內抱走嬰孩，當成自己女兒撫養。兩人去到專門收留單親媽媽的天使之家，改了姓名並於該地生活，由於天使之家隱匿誘拐犯遭到追查，希和子帶着薰慌忙逃跑，乘船到小豆島。

希和子和薰融入當地生活，某次參加祭典，被拍照登上報紙，薰的父母看到照片，隨即通知警方將希和子逮捕，希和子遭判刑，薰則返回原生家庭，卻與生母產生隔閡，直到成人，重回小豆島尋找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