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管“收骨頭” 信託“壞孩子”謀變
忘記非標有多難?
2020年,信託公司似乎在反覆求證這件事情。這個資管領域的“壞孩子”不得不思考如何改變。
過去十年,信託公司抓住給房地產行業、地方基礎設施建設提供融資的機遇,給國內高淨值客戶帶來了長達十年享有年化8%至12%穩定回報的理財產品。
不過,也正是因爲對非標產品的依賴,信託公司被貼上了“只會賣非標”“既不懂財富管理也沒有培養出合格投資者”的標籤。
事實上,焦慮的不僅有掙扎在轉型路上的信託公司,還有信託投資者,甚至是整個財富管理市場。
長期購買信託產品的投資者莉莉(化名)向記者分享了她的體會:“最大的感受是這兩年再也不能閉着眼買信託產品了,自己已經開始對抵押物等資產的資質進行研究。”
“信託公司轉型應該做什麼已說了很多,但轉型的新方向是否能足夠貼近市場,並得到投資者信任,這是關乎信託公司生存的大問題。”某信託公司財富管理部負責人在說完這句話後陷入了沉思。
1“閉眼買信託”一去不返
投資者莉莉買了大概十年的信託產品,這兩年她在挑選產品上開始格外用心。說是用心,準確地說是“當心”。她感嘆,“再也不能閉着眼買信託產品了,自己已經開始對抵押物等資產的資質進行研究。”
莉莉告訴記者,今年差點在一款信託產品上“踩雷”,產品原本9月份到期,但因融資方資金突然短缺而延遲兌付。慶幸的是,最終經過抵押物處置成功在10月份拿回本息。
事實上,市場層面看,優質非標產品的稀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今年以來,“收益率走低”、“搶額度”等消息層出不窮。
過去,伴隨着房地產行業以及地方基礎設施建設的融資需求,信託公司抓住機遇,開創了兩類融資型信託產品。在此過程中,也給國內的高淨值客戶帶來了長達十年享有年化8%至12%穩定回報的理財產品。
在業內人士看來,這是在特定歷史背景下,中國市場獨有的理財產品。然而,在國家“房住不炒”的政策基調下以及疫情後國家實施寬鬆貨幣政策的背景下,固定收益類信託收益率已出現明顯下降。
從整個信託行業來看,亦處於下行週期當中,同時面臨着轉型壓力。
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金融風險與金融監管研究室袁增霆在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信託行業的規模收縮從2018年第一季度就已開始,進入了典型的衰退週期。這主要是由於監管加強導致,其次是受大的宏觀經濟和金融形勢影響。到今年年底信託規模的持續下降已有三個年頭。
“當下相關風險還沒有達到徹底出清的程度,比如說去年上半年通道和房地產業務還在反彈,直到下半年才進行監管壓降。宏觀形勢也沒有企穩,而且現在的主流預期會是一個長期停滯期。”袁增霆稱。
中國信託業協會發布的數據也印證了行業規模持續壓降的現狀。今年第三季度末,行業管理信託資產規模同比下降5.16%,季末餘額較上季末繼續壓縮,但業務結構延續改善趨勢,投資類信託業務的拓展力度明顯加大。
而投資類業務增加的另一個意義則是有望使不良率實現下降。金樂函數信託分析師廖鶴凱在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後續幾個季度風險數據料會達到歷史極值後逐步下降,出清風險後,整個信託行業進入更加穩定的發展狀態。
“預計目前不良率尚未觸及行業紅線,延期貸款和續貸、處置資產等都是可以降低不良水平的手段。”廖鶴凱進一步指出,傳統非標業務的不良已在頂部區間,後續也還會有一段困難時期。不過,可以預見的是,隨着投資類業務的提升,後續不良率會逐漸回落。
2“賣者盡責”統一標準缺失
在這場信託違約大潮中,莉莉無疑算是“幸運”的。
回憶起剛知道產品要逾期兌付時的那段時間,她表示很是焦慮,只能等待抵押物處置。
但項目抵押物處置也是很“艱辛”的過程,莉莉告訴記者,以商業地產爲主的抵押物拍賣起來其實並不容易,曾經歷過兩次流拍。期間也有以較大折扣出手的機會,但這必然會導致投資者本金利息無法足額返回,經過與信託公司溝通,最終否定了那個方案。
“抵押物是分批處置的,幸運的是沒有處置的抵押物在賣出前一直是出租的狀態,還可以收到租金,租金回報率有6%,一定程度上保證了該信託項目存續期間利息的來源。”莉莉進一步指出,最終所有抵押物於今年9月全部處置完畢。整個過程中,信託經理一直就最新進展和投資者進行實時溝通,也讓我們更爲安心。
記者採訪瞭解到,信託公司風險處置可以運用司法訴訟、賦強公證執行、商事仲裁等手段。
在監管要求打破剛兌的大背景下,信託業內出險項目增多,涉及金額越來越大,剛兌也力不從心。而《九民會議紀要》等司法文件的出臺也爲投資者維權提供了一定的法律依據,所以投資者選擇通過法律手段進行維權的情況逐漸增多。
從相關維權案件的過程和結果上看,是否能夠完全體現“賣者盡責,買者自負”?
信託法律問題研究者呂劍峰在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從相關維權案件的過程和結果上看,司法裁判的尺度並不統一。這可能與信託法在我國除了行業內比較常用外,其他應用領域很少,信託糾紛案件在司法領域也不常見有關。
呂劍峰坦言,許多基層法院對於信託產品所涉及的法律關係理解並不深刻。尤其是對於“賣者盡責”的標準問題還缺乏統一和清晰的認識。
“但可喜的是,也有不少高層級法院出現了不少高質量的裁判文書。”呂劍峰稱,在《九民會議紀要》已生效的大背景下,相信以後的裁判結果會更加公正,更能體現“賣者盡責,買者自負”的原則。
那麼,信託公司在維權過程中是否積極參與配合並維護投資者利益呢?
對此,呂劍峰告訴記者,從信託公司向信託項下的融資方或者交易對手追討信託財產的角度,信託公司普遍是積極主動的,也是及時配合投資者的。
“一個普遍的現象是,如果涉及到訴訟案件,投資者要求追究信託公司的受託責任,或者主張信託公司未能依法履行受託職責而要求承擔賠償責任時,信託公司出於維護自身形象或者經濟利益角度考慮很難會那麼積極配合並維護投資者利益。”呂劍峰補充道,這從許多案件中的信託公司作爲被告一方的答辯觀點就可以管窺一二。“當然,我們也注意到,許多信託公司在項目出現風險後,還是會通過直接或間接的方式主動解決項目的兌付問題,確保投資者的利益不受損害”。
“不明白爲啥之前口碑不錯的不少信託公司近期會有這麼多風險暴露出來。我之前還都買過他們的產品。”莉莉感慨道。
事實上,中國財富管理行業一直以來都呈現出魚龍混雜的狀態。今年對於財富管理行業來說更是比較特殊的一年。一方面,市場的波動在變大,風險項目有增多的趨勢。另一方面,受一些極端情況影響,部分機構甚至已經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基本可以用“出清、轉型、迭代”三個詞來形容。
那麼,信託公司作爲正規持牌金融機構,能否順利度過“寒冬”?
某北方地區信託公司財富管理部門負責人王鵬(化名)在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儘管目前形勢略顯嚴峻,但也還沒有到悲觀的程度。對於那些現在還能夠在財富管理領域“廝殺”,甚至有望進入到下一階段的機構來說,在正規持牌的基礎上,還需要真正找到自己的商業模式,然後有比較完整的價值鏈條。
“最終的目的是獨立在這個市場生存。”王鵬強調。
有信託經理曾告訴記者,以往非標產品額度較多的時候,各家信託公司根本不需要擔心客源,只需要負責把產品賣出去就好。但這種情況如果持續得太久,就難免陷入“武功全廢”的狀態,對市場整體的把握和資產配置相關概念會比較陌生。
對此,王鵬告訴記者,資產配置並非一個新的概念,只不過在以往優質非標產品供給旺盛的時候被忽視了。而現在,習慣非標產品的信託特種兵也是時候重新撿起十八般武藝了。不過,他也坦言,這可能仍需要經過3至5年的過程。
在資產配置中,信託公司還需要攻克哪些難點?
對於這一問題,王鵬指出,信託公司客戶一直以來追求的還是穩健,當非標產品越來越少,大家其實也在探索能否通過資產配置給信託產品賦能,依然能夠扮演客戶財富管理過程中壓艙石的角色。
整體來看,信託公司未來想要在正規持牌財富管理機構中脫穎而出,關鍵還是要堅持自己的優勢,並根據形勢變化找到商業模式和機制方面的“殺手鐗”。
4 投資者認同是根基所在
“我現在對於投資非常迷茫,索性把到期信託產品的本利都投入了房產。”莉莉表示,看了下信託產品現在平均年化預期收益率大概在6%至7%,和前幾年接近10%甚至以上的收益率差太遠,而且那個時候還不用擔心風險。
莉莉的一番話也道出了目前集合信託市場的真實狀態。伴隨着整體收益率下滑,投資者怕是再也找不回當年地產、基建等高收益產品“大行其道”時平均年化收益率超過10%的快感、優質抵押擔保的安全感。
“信託公司轉型應該做什麼已說了很多,但轉型的新方向是否能足夠貼近市場並得到投資者信任,是關乎信託公司生存的大問題。”說着說着,王鵬陷入了深思。
記者觀察到,在信託公司面臨轉型壓力的同時,今年以來,行業部分極端風險事件已讓不少信託投資者陷入焦慮,甚至目前回款正常的投資者也免不了“提心吊膽”――他們擔心在大環境面臨不確定性時,自己購買的產品隨時可能出現“異常”情況。
在某資深信託業觀察人士李鳴(化名)看來,拋開對部分項目違約後的“抱怨”,從交易對手方面看,固定收益類項目中,信託公司依然是市場上除銀行理財之外最靠譜的選擇。
李鳴進一步指出,在信用風險頻發的當下,對於任何機構來說,“踩雷”和處置風險項目都是不可避免的。但信託行業的特點在於,其並不會因違約而消失,整體來看,即使耗時較長也基本都會想辦法解決。“而在信託公司自身及其背景之外,信託法、銀保監會監管等制度因素也是有力的支撐”。
但另一方面,也需要看到,信託業正在面臨新一輪收縮,管理規模在加速下滑。
“當然如果違約情況持續下去,投資者可能會考慮適當收縮在信託產品方面的投資比例。”李鳴坦言,可以說信託公司轉型的過程中,信託投資者也在經歷一場深刻的轉變。而無論何時,投資者的認同始終是信託公司展業的根基。
王鵬告訴記者,轉型如果沒有客戶羣體作爲支撐是無法成功的。換言之,不能深度做好客戶的風險識別和承受能力的匹配,再跟不上市場的變化,必然難以避免客戶快速流失的發生。
“因此,對客戶進行適當引導也是我們目前的工作內容之一。”王鵬進一步表示,可以在承擔合適風險的基礎上,對新經濟領域進行配置,未來纔有望產生超額收益。
“都說信託公司是資管領域的壞孩子,信託公司只是靠非標產品而完全不懂財富管理,真的是這樣嗎?”有投資者充滿疑惑地問記者。
梳理信託行業歷史可以發現,過往成績的取得與服務改革開放及實體經濟發展是分不開的,此外也得益於居民財富增長的大背景。
最新數據顯示,今年二季度以來,我國經濟開始逐步走出低谷並持續復甦,在此背景下,信託業按照“六穩”和“六保”的要求,綜合運用貸款、債券投資、資產證券化等手段積極響應基建投資、企業復工復產以及消費回補中的融資需求,並加大對實體經濟中民營企業、中小企業、個體經營者的資金支持力度,切實引導更多資金進入實體經濟領域,助力經濟企穩回升。
截至三季度末,投向工商企業的信託資金佔比仍居首位。根據銀保監會的統計,三季度末,信託行業直接投入實體經濟(不含房地產業)的信託資產餘額達13.14萬億元,佔全部信託資產餘額62.97%,其中投向小微企業的信託資產餘額爲2.41萬億元。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過去多年的高速發展也給行業帶來了浮躁的氣息。
不夠坦蕩、不夠規矩、不夠擔當……銀保監會對信託業存在的突出問題發出嚴厲“批評”。12月8日,中國銀保監會黨委委員、副主席黃洪在2020年中國信託業年會上直言,行業主觀上存在惰性,轉型發展的積極性、能動性存在欠缺,過度強調轉型面臨的困難和障礙,依然對通過簡單的影子銀行業務和通道類業務盈利存在路徑依賴和幻想,主要提供同質化、低端化的信託產品,缺乏通過創新產品和服務促進信託財產穩步升值增值的內生動力。
“嚴格規範是爲了行業更好地發展。”李鳴對記者表示,信託公司目前的狀態不應該是被動順應相關新規的要求,而是要主動感受並適應市場或經濟發展的變化。長遠來看,這有着重要意義,可以實現包括前中後臺建設、運營管理、客戶服務等方面在內的全面提高。
廖鶴凱認爲,信託公司的轉型更可能是一個分步進行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傳統非標業務也不會完全不做,只是不會再被視爲最主要的方向,規模上也會加以控制。如果細化到公司層面,各家公司轉型開始的早晚與進度可能會因自身差異出現明顯不同。
信託公司是時候改變“壞孩子”形象了。新的一年即將到來,我們期待着信託業能夠在轉型陣痛中求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