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面面觀丨2020年兩位重量級人物遭暗殺 伊核協議和美伊關係前景如何
（原標題：中東面面觀丨2020年兩位重量級人物遭暗殺 伊核協議和美伊關係前景如何）
2020年對於伊朗乃至中東而言，充滿了衝突和挑戰。而圍繞衝突的一個關鍵詞——暗殺，更是貫穿了年初和歲末。兩位伊朗重量級人物先後遭暗殺身亡，牽動着整個地區局勢。
1月3日，美國無人機發射導彈，將伊朗革命衛隊聖城旅前指揮官蘇萊馬尼暗殺於伊拉克首都巴格達。11月27日，伊朗高級核科學家法克里扎德在伊朗德黑蘭省遭槍擊身亡。儘管至今仍無國家或組織宣稱對此事負責，但伊朗輿論普遍認爲，有明顯跡象表明以色列與此次恐怖襲擊有關，且襲擊發生前，美國可能已知情。
回顧近些年，美國總統特朗普執政期間，美伊關係漸入低谷，雙方對峙逐漸升級，伊核協議前景不明。而蘇萊馬尼和法克里扎德的遇害，更是讓局勢錯綜複雜。儘管有分析稱，美國新一屆政府即將成立，而拜登此前表示將重返伊核協議並修復美伊關係，但現實是否如此，美伊關係以及伊核協議究竟將走向何方？
△蘇萊馬尼將軍遺體告別儀式 （圖片來自伊朗伊斯蘭共和國通訊社）
暗殺讓美伊關係和核協議前景充滿不確定性
1月8日，也就是蘇萊馬尼遭暗殺後的第五天，伊朗果斷進行了軍事報復，發射導彈襲擊美國駐伊拉克的軍事基地。而對於法克里扎德的死亡，截至目前，伊朗仍保持克制。伊朗總統魯哈尼12月15日表示，法克里扎德被暗殺是“那些想在特朗普總統任期的最後日子裡，將中東地區拖入戰爭的人採取的行動”，“伊朗保留在合適時間和地點爲他復仇的權利，但是中東地區的穩定對伊朗來說非常重要。”從魯哈尼表態可看出，伊朗政府對於復仇很理性，並不貿然行動、激化矛盾。
事實上，對於兩次暗殺，伊朗均做出了適當回擊。蘇萊馬尼被暗殺前，伊朗已採取了四個階段中止履行核協議承諾的措施。在他被殺後的1月5日，伊朗政府宣佈中止履行核協議承諾的第五階段措施，也是最後一階段的措施，即解除“對離心機數量的限制”。這意味着，伊朗的核計劃不再受到任何實際限制。與此同時，伊朗繼續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監督和沒有正式宣佈退出協議。
法克里扎德被暗殺直接導致伊朗議會採取反制手段。伊朗議會在12月1日通過了旨在抵抗美國製裁的“反制裁戰略法案”總綱，要求政府開始提純丰度達到20%甚至更高的濃縮鈾，並要求歐洲國家在該法實施後的數月內恢復與伊朗的銀行聯繫和購買伊朗原油，否則伊朗將停止自願履行《核不擴散協議》的附加議定書。該決策得到了伊朗憲法監護委員會的支持。
△伊朗核科學家法克里扎德遺體告別儀式 （圖片來自伊朗伊斯蘭共和國通訊社）
兩次暗殺後，伊朗均加快了鈾濃縮進程和背離核協議的節奏，這是伊朗的反制手段。截至目前，伊朗的鈾濃縮能力有了明顯提升，上馬了更多先進離心機。據國際原子能機構11月發佈的報告，伊朗低濃縮鈾儲量已達到核協議規定量的12倍。
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副教授王晉在接受總檯記者採訪時表示，特朗普總統的中東政策基本特點是退出核協議並打造以色列與一些阿拉伯國家之間的反伊聯盟，通過打壓伊朗，特朗普想在中東地區重塑有利於美國及其中東地區盟友的地緣政治格局，而兩次暗殺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伊朗，但也迫使伊朗採取進一步背離伊朗核協議承諾的措施，爲美伊未來對話設置新障礙，伊核協議和美伊關係未來將充滿不確定性。
被保守派控制的伊朗議會和憲法監護委員會雖在12月初通過了“反制裁戰略法案”、要求政府提純20%丰度的濃縮鈾，但魯哈尼總統並沒有按流程在5天內簽署該法案。隨後伊朗議長卡利巴夫12月8日致信伊朗《官方公報》負責人、要求《官方公報》正式發佈這一法案。據悉，《官方公報》有義務根據議長的命令發佈該法案，而該法案將在《官方公報》發佈後15天正式生效。在伊朗保守派的巨大壓力下，該法案生效只是時間問題，而何時提純20%丰度的濃縮鈾則是魯哈尼政府可以掌控的。在這個問題上，保守派和改革派依然有分歧。
△11月16日 伊朗宣佈啓用174臺IR-2M先進離心機 （圖片來自邁赫爾通訊社）
兩次暗殺前，伊朗政治保守派和改革派在覈協議和美伊關係上就已存在很多矛盾，保守派不滿改革派魯哈尼政府在覈協議上對美國忍讓太多，尤其是在伊朗大規模削減了核項目後，美國並未兌現對伊承諾。兩次暗殺加速了保守派的崛起，在伊朗政壇上的優勢更加明顯。據記者在前方觀察，在蘇萊馬尼被暗殺前，改革派在伊朗議會中佔有更大話語權，因此魯哈尼政府沒有面臨過多來自議會的壓力。但蘇萊曼尼被殺害後，今年5月，伊朗新一屆議會選舉後，保守派佔據了大多數席位，魯哈尼總統所面臨的政治壓力驟增。近幾個月，議會對於魯哈尼的批評掣肘明顯增多。
法克里扎德被襲身亡後，伊朗議會在12月1日高效通過了“反制裁戰略法案”總綱，法案總綱被議會批准後的第二天，伊朗憲法監護委員會火速覈准了法案。這一法案的通過，幾乎創下了近年來伊朗立法速度的紀錄。該法案要求魯哈尼政府提純丰度達到20%的濃縮鈾，並要求歐洲在法案實施後儘快滿足伊朗的經濟訴求，伊朗議會的做法引起了魯哈尼政府的強烈不滿和反對。
據行業人士分析，當鈾濃縮丰度達到20%時，距離獲得可製造核武器的鈾材料，工作量已完成90%。雖然魯哈尼政府拒絕簽署該法案，但在面對歐洲要求伊朗不要提純20%丰度的濃縮鈾時，伊朗的迴應是堅決的。伊朗外長扎裡夫12月21日在伊核協議外長視頻會上明確表示，那些西方民主國家不得要求伊朗違反本國議會的立法。這是在警告歐美趕緊行動起來解除對伊制裁，否則提純20%丰度的濃縮鈾真可能會發生。
△伊朗總統魯哈尼（圖片來自伊朗總統官網）
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伊朗問題專家陸瑾在接受總檯記者採訪時認爲，在這次立法問題上，伊朗議會和政府在演一出雙簧戲，目的是擡高跟美國的要價，魯哈尼政府想熬到拜登上臺後開展談判，但議會警告美國要談判就趕緊滿足伊朗的條件，等到法案正式施行就晚了，當然議會也在爲魯哈尼政府與美國談判設定框架。她認爲，不提純丰度爲20%的濃縮鈾是歐洲爲伊朗設定的紅線，若伊朗真邁出這一步，將把歐洲推到美國一邊，當前伊朗政府是謹慎的。
拜登或要重談核協議 伊朗如何接招？
拜登成功當選，爲未來不久美伊兩國重啓關係和恢復核協議帶來了希望。而從拜登明年1月20日上臺起到魯哈尼在明年8月初卸任前，拜登與魯哈尼改善美伊關係和拯救核協議的時間窗口只有半年，雙方能否達成目的，備受關注。拜登11月勝選後表示，擔任總統後他將尋求美國重新加入核協議並解除對伊制裁。伊朗外長扎裡夫迴應稱，伊朗樂於看到美國重新加入核協議，但在任何情況下，伊朗都不會考慮就核協議重新談判。
△美國當選總統拜登 （圖片來自《紐約時報》）
拜登在12月2日進一步披露了他對核協議的看法。他表示，美伊在恢復核協議後，應在很短的時間裡舉行一系列談判，以尋求延長伊朗生產可用於核武器製造的可裂變材料的限制期限（核協議規定期限爲15年，此爲“日落條款”）和解決伊朗在中東地區從事“有害活動”的問題。拜登還表示將邀請沙特和阿聯酋加入談判。德國外長馬斯12月4日呼籲，美國僅僅重返以前的核協議版本是不夠的，應該有一個涵蓋限制伊朗發展導彈的“核協議+”版本的協議。對此，伊外交部發言人哈蒂布扎德12月7日明確表示，伊朗既不會重新談判核協議，也不會在國家安全上妥協。
王晉認爲，拜登對伊政策逐步清晰，他想要的不僅是美國回到奧巴馬時代的核協議，還要考慮當前中東地區地緣政治變化現實以及地區盟友比如以色列、沙特的擔憂。過去5年，伊朗的導彈項目有了大規模發展，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進一步上升，地緣政治變化迫使拜登必須去遏制伊朗。陸瑾則表示，面對歐美提出的新要求，伊朗將在堅持原則的同時保持靈活性。她說，伊朗不會允許歐美在覈協議里加內容，但可以在協議之外談其他條件。導彈計劃涉及伊朗國家安全，伊朗不會讓步，但也門問題和核協議中的“日落條款”或許能成爲雙方談判的突破口。
12月21日，在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博雷利主持下，中國外長王毅、伊朗外長扎裡夫、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法國外長勒德里昂、德國外長馬斯和英國外交大臣拉布等出席了伊核問題外長視頻會議。會後發表的聯合聲明表示，與會外長們再次強調致力於維護核協議，討論了所有各方完整有效執行協議的重要性，以及解決當前履行協議所面臨的挑戰的必要性，包括履行核不擴散和制裁解除承諾。外長們憶及核協議由聯合國安理會第2231號決議核可，是全球核不擴散體系的關鍵要素，對美國退出協議深表遺憾，強調第2231號決議仍然完全有效。聲明還表示，外長們同意加強對話，確保所有各方完整執行核協議。外長們認可美國重返協議的前景，強調願共同努力，積極處理這一問題。
△2018年5月8日 特朗普簽署總統命令宣佈美國退出伊核協議（圖片來自getty image）
這次會議遞出了國際社會在維護核協議上仍存在共識的積極信號。與此同時，從內在動機來看，伊朗積極尋求解除制裁。衆所周知，美國的嚴厲制裁和新冠疫情的暴發已經讓伊朗國內的經濟和社會民生迅速惡化，自從2018年5月美國政府退出核協議以來，伊朗本國貨幣里亞爾大幅貶值，外資迅速大規模撤離，原油出口更是從高峰時期的280萬桶/天下降到現在的不足30萬桶/天，經濟前景黯淡，失業問題嚴重，正如魯哈尼總統說的，由於疫情和制裁，今年伊朗正在經歷歷史上“最艱難”的一年。因此分析表示，尋求解除制裁是伊朗政府的重點議題之一。
無論是國際社會還是伊朗自身，抑或是拜登政府，在維護好核協議上都能找到共同點。有分析認爲，明年8月初，伊朗非常有可能產生一位保守派背景的新總統，屆時美伊互動將遇到更多阻力。但陸瑾認爲，情況並不悲觀，拜登上臺後，維護核協議是美伊雙方共同願望，只要核協議框架在，就代表着國際多邊主義的勝利，即使伊朗產生一位保守派新總統，也得談判，只是怎麼談和要價高低的區別而已。
伊朗沙溪德·比赫西提大學國際關係學者沙里亞提尼亞在接受總檯記者採訪時認爲，下一任伊朗總統，不管是來自於保守派還是改革派，都將是務實的，在可預見的未來，維護好伊朗核協議依是伊朗國家利益的核心，伊朗需要在覈協議範圍內切實維護好自身利益，而這需要美國與伊朗相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