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史話-武俠大師八十高齡赴劍橋求學

2005年,金庸來臺,在他後方合照的是《天龍八部》的人物同人。(本報系資料照片

金庸晚年不太喜歡聊辦報紙與寫小說,而念念不忘的是做學問。我最感興趣問題是金庸以八十歲高齡遠赴劍橋大學求學之事。金庸說:「劍橋大學先給了我一個榮譽博士,排名在一般教授院士之上,所以我再申請念博士,他們說:不用唸了,你這個榮譽博士已經比他們都高了。我說:我的目的是來跟這些教授請教。後來校長就同意了。在劍橋念博士有一個條件,就是博士論文一定要有創見,如果是人家寫過的文章,就不要寫了。」

我說:「您的小說在四十八歲以前精力最旺盛的時候就寫完了,後來做了第一次修訂,還有第二次,還有第三次,這個我就覺得很好奇。」金庸笑了笑,說:「我自己不是好的作家,好的作家都是這樣子的。托爾斯泰寫《戰爭與和平》,寫好以後要交給印刷廠去付印了,印刷工人覺得這個字勾來勾去看不懂,他太太就重抄一遍,抄好了放在那裡。托爾斯泰看這完全是根據自己修改的來抄,當然好得多,但是他覺得自己寫得不好,又把他太太抄的草稿改得一塌糊塗。印刷工人還是看不懂,他太太又幫他抄一遍,托爾斯泰又把它改了。所以自己寫的文章,一定可以改的。」

我的小說比較熱鬧

我隨即說:「問題是人家覺得您的小說已經可以不朽了,還要那麼改?」金庸說:「不敢當!我這個明河社是專門出我的小說的,我修改之後要重新排過,每修改一次要花很多錢的。普通作家寫了以後,叫他修改一個字,他也不肯修改的,改一個字花錢太多了。這個明河社本來是可以賺錢的,賺的錢都花在修改上面。普通作家沒有這個條件,給了印刷廠,印刷廠就不肯給你改的,要拿回來修改一個字也很麻煩的。當時看看改過已經不錯了,但是再過十天八天看看,覺得如果這樣寫會好一點。我寫武俠小說還是比較認真,比較用心的。」

我說:「有人說,您是中國歷史上最暢銷的小說家。」金庸笑道:「我的小說容易看,像沈從文的小說我比較喜歡,但是比較高深,比較難懂。魯迅的小說也很好看,但是我的小說比較熱鬧。」

我問:「如果沒有香港這個地方,也不可能產生這樣的小說?」金庸說:「在內地不可能,在臺灣可以,古龍也蠻不錯的。」

我問:「您相信一百年以後還有人讀您的小說嗎?」金庸說:「我希望有。」

改編成影視常感失望

我對金庸的小說改編成影視常感失望,便問:「您的小說大概是在中國最多被改編成爲電影電視的吧?」金庸說:「很多改編把我的小說歪曲了。香港人看了也不滿意,他們說:如果你有金庸這個本事,自己寫一個好了。他們不會照我原來的小說這樣拍的。」

我又問:「張紀中拍的電視劇改編得怎麼樣?」金庸說:「我跟他說:你改了,我不承認。他拍的,我有些看,有些不看。有些拍不好,我就不看,我跟他說:你有些拍得不好。」我笑道:「我覺得《天龍八部》拍得比較好。」金庸也笑道:「《天龍八部》沒有什麼改動的。以前我說:你不要改了,要改不如讓編劇自己去寫好了。編劇寫不出來就沒有本事吃飯了。」我說:「其實您在創辦《明報》之前曾經做過電影編劇,您的很多小說一章一節就是電影、電視的寫法。」金庸說:「是的。我寫劇本,當時是在左派電影公司,他們要講階級鬥爭,講貧富懸殊,要打倒有錢人,但是電影老是講階級鬥爭,人家是不喜歡看的。」我問:「您原來看過許多西方電影,然後把電影手法溶入到小說裡?」金庸一聽,不禁微笑:「對,西方電影、電視我都看。當時在香港寫影評,就每天看一部電影,香港放電影很多,每天看一部都看不完的。現在沒有這麼多電影看了……」

金庸晚年不太喜歡聊辦報紙與寫小說,而念念不忘的是做學問。我最感興趣的問題是金庸以八十歲高齡遠赴劍橋大學求學之事。金庸說:「劍橋大學先給了我一個榮譽博士,排名在一般教授、院士之上,所以我再申請念博士,他們說:不用唸了,你這個榮譽博士已經比他們都高了。我說:我的目的是來跟這些教授請教。後來校長就同意了。在劍橋念博士有一個條件,就是博士論文一定要有創見,如果是人家寫過的文章,就不要寫了。」

金庸想了幾個問題。首先,提出一個匈奴問題:因爲中國學者認爲在漢朝時,衛青霍去病跟匈奴一打仗,匈奴打不過,就撤退到西方去。西方人就不同意這種講法,認爲匈奴是在東亞西亞中亞自己發展出來的一個民族,所以跟中國講法不同。「我準備用中國的史料寫關於匈奴的研究,有一位教授在這方面可以說是專家了,他用匈牙利文講了一些話。我說:我不懂匈牙利文,對不起,你講的意見我不懂。他說:這個意見已經翻譯成法文英文了,如果你去匈牙利,我可以推薦你,你可以念三年匈牙利文再來研究這個問題。我說:我年紀也大了,再去念匈牙利文恐怕不行了。他說:你最好另外寫一個問題。」

隨後,金庸就想寫一篇關於大理的論文:「因爲我到雲南去,大理送了我一個榮譽市民稱號,送了我一塊地:如果你喜歡在這裡住,我們歡迎你。我說:我有一些研究大理的資料,也去過幾次,我寫大理成立一個國家的經過是怎麼樣的。大理是很好的,西方也不大瞭解。不過,有一個教授就講了許多古怪的話,我也不懂,他說:這是藏文,本來南詔立國是靠西藏的力量來扶植的,所以大理等於是西藏的附屬國,後來唐朝的勢力擴張過去,才歸附唐朝,大理跟西藏的關係是很深的。我說:我也不懂藏文。他也覺得寫大理不大容易。」

兩個論題都被推翻後,金庸考慮到中國考古學家西安發掘出來的東西。以前說唐朝玄武門之變,兵是從東宮從北向南走,再打皇宮。金庸認爲這條路線不通,爲什麼要這樣大兜圈子呢?直接過去就可以。金庸說:「我心想唐朝寫歷史的人,是在李世民控制之下的,他吩咐這樣寫就這樣寫了。我研究發現是皇太子弟弟過來,李世民在這裡埋伏,從半路殺出來,把他們打死了。歷史上這條路線根本就是假的,因爲李世民作爲弟弟殺掉哥哥不大名譽。我認爲唐朝的歷史學家全部受皇帝指揮,不但是唐朝,從唐朝、宋朝,一直到現代,所謂真的歷史是假的,喜歡怎麼寫就怎麼寫。」金庸的碩士論文就以玄武門之變爲主要內容:《初唐皇位繼承製度》(The imperial succession in early Tang China),得了很高的分數。(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