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5年5訴離婚男方將提上訴 女方:已在法庭上歸還首飾
5月28日上午,正觀新聞記者從5年5訴離婚案當事人律師曹遠澤處瞭解到,男方陳定華已於5月19日提起上訴,請求二審法院依法撤銷一審錯誤判決,依法改判原、被告不予離婚。如判決離婚,則必須同時判決被上訴人返還上訴人欠款38萬元、精神損害賠償金50萬元,返還彩禮、紅包款99266元,總計979266元。
據正觀新聞此前報道,4月30日,5年5訴離婚當事人寧順花收到湖南衡陽縣人民法院的離婚判決,此前5年,她4次起訴離婚,均以失敗告終。
5月28日中午,寧順花告訴正觀新聞記者,“我也是上午才收到上訴狀,還在上班,沒想好怎麼應對”,寧順花並不認同陳定華所訴的“38萬借款”,她告訴記者:“他說的38萬借款既沒有轉賬記錄,也沒有現金來源,我的賬戶裡並沒有這個錢,法院審判中也從沒有認定這個38萬。”另外,關於彩禮紛爭,寧順花表示:“彩禮6.6萬,當時我們是讓法院依法判決,法院沒有判。而首飾、房產證等已經全部在第五次起訴時當庭還他,他不要扔掉了”寧順花解釋道,“我也想還給他,但他當庭扔掉,法警又撿起來給我了,說這是我的私人物品,由我自己處置。”
正觀新聞記者也撥通了陳定華的電話,對方非常氣憤地表示,自己這次上訴“不是爲了要回錢,而是爲了之後討回公道”,他聲稱,“38萬是現金,所以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而50萬的精神損失費,則是因爲“她背叛了我,而且在媒體面前抹黑我”,他認爲,“我給寧順花花的錢也不止50萬”。陳定華覺得自己既憤怒又委屈,他表示,“即使寧順花還了這38萬,我也還是要她的命。”他又一次向記者詳細敘述了追求寧順花的經過,“我到現在都知道她爲什麼要離開我,她怎麼能這麼絕情,我覺得我現在毫無希望。”
本案一審代理律師曹遠澤表示,“從程序上看,上訴是當事人的訴訟權利,法院不能剝奪男方的上訴權。從《民事上訴狀》內容看,男方既請求法院改判不予離婚,又要求女方賠償精神損失的上訴請求存在明顯矛盾。男方在上訴狀中所闡述的事實一審法院已經徹底查實過了,沒有證據支撐,其上訴請求獲得法院支持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不排除男方爲了拖延時間不願放手或者其他目的。”(正觀記者 李冰潔 實習生 楊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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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5次離婚訴訟女子:判決證明被法院壓着 當庭大鬧
法官宣判離婚那刻,寧順花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只想快點走,怕法官反悔。
這一刻,她等了四年多。2016年12月開始,她五次起訴離婚,前四次都被法院駁回,因無法證明“夫妻感情完全破裂”。
丈夫陳定華不想離婚,在挽回無效後,不斷給她和家人發恐嚇短信,四處找她,還打傷她和家人,想讓她回頭。
離不了婚的日子裡,兩人被困其中。寧順花覺得自己像海里溺水的人,浪一個接一個撲來,她拼命呼喊、求救,卻怎麼也上不了岸。不願放手的陳定華,也覺得自己像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生活看不到希望。
4月30日,衡陽縣法院宣判兩人離婚。法律意義上的他們離婚了,但五年離婚拉鋸投下的陰影和傷痛,仍長久地籠罩着他們。
寧順花和陳定華的結婚照。 本文圖片均爲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除特殊標註外)
“還能和好嗎”
走在路上,丈夫突然跳出來,攔住她,要殺她。她嚇醒了,一身冷汗。
過去五年,寧順花被同樣的夢反覆折磨着。她33歲,清秀白皙,身材纖細,一頭捲髮披散着,朋友說她像倪妮。
最近一次做噩夢是今年3月,她第五次起訴離婚。過程很不順,先是上一次判決的生效證明被法院壓着,無法起訴,她當庭大鬧。之後陳定華又發消息恐嚇,“離婚了要報復”——遞交訴狀那天,她悄悄去的,裹緊緊的,但還是被他知道了。
傳票下來了,又是之前的法官。她擔心沒有希望,她無奈向媒體求助。
反響超乎意料,她上了熱搜,採訪電話從早到晚打來,身邊人也跑來詢問。很快,丈夫因發送恐嚇信息,被行政拘留10天,開庭又臨時延期。
好容易等來了開庭。這次,她不再躲閃、恐懼,也沒寫遺書——此前每次開庭前她會寫好遺書放櫃子裡。
三個多小時的庭審裡,陳定華先是挽留,之後拋出寧順花和別人的“開房記錄”,控訴她婚內出軌。他提供的幾張酒店入住信息的照片,沒酒店蓋章,法院未採信。
寧順花提交了在廣東生活的居住證明,證明已和陳分居多年。按照《民法典》規定,法院判決不準離婚後,雙方分居滿一年,一方再次提起離婚訴訟,應當准予離婚,衡陽縣法院當庭宣判兩人離婚。
寧順花放棄了財產分割,歸還了房產證、陳定華送的戒指、項鍊等,被陳扔地上。陳還提出索賠50萬精神損失費,被法院駁回。
終於離婚了。寧順花很開心,但只有判決書生效,她才覺得真正自由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覺,補回那些被恐懼折磨得難以入眠的時光。
律師爲她申請了人身保護令,叮囑她不要激怒男方。她不敢透露自己的行蹤,也不敢回答記者關於陳定華報復的問題,怕報道刺激到他。
“你感覺寧順花離婚後,會不會怕我啊?”4月29日,開庭前一天,陳定華問記者。
36歲的他身形消瘦,1米7的個兒,收進白色短袖、灰白條紋西裝和黑色牛仔褲裡。他坐在客廳米色皮沙發裡,兩腿高高翹起,擱茶几上,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句:“哄不好了我就想讓她怕我,怕一輩子。”
陳定華
寧順花的痕跡在這個家無處不在。客廳牆上掛着兩人的結婚照,白色大理石牆紙是兩人一塊挑的,陽臺上的白色吊籃是寧順花喜歡的……
這天,幾個小時的交談裡,陳定華不斷反問記者寧順花的情況,從她的現狀到她和家人的想法,再到未來打算,有指責——“你不覺得寧順花做得有點過分?”也有疑惑——“我們兩個的婚姻到底出在哪個問題?”
他想讓記者給寧順花打電話,想看她微信,聽她聲音,被拒後,談判似的說,“那我也不給你講了。”
他的電話響個不停,有朋友,勸他第二天庭審不要去鬧事;也有媒體,他一遍遍訴說自己的委屈不甘,說寧順花抹黑他,置他於死地,他想讓人知道,又怕沒講好,“找我麻煩的人一大把”。
他剛從拘留所出來。被拘留前,他說自己正在深圳調查寧順花,發現她跟別人在一起,但證據“別人不給我”。
拘留期間,他預感法院這次會判離,於是提出協議離婚,按照去年7月擬定的條件來:離婚兩年內寧順花不能戀愛結婚,陳定華不威脅、恐嚇、毆打女方及家屬,兩年後在女方對男方重新產生感情的情況下,再考慮復婚。
那一次,寧順花覺得法院判離希望渺茫,勉強簽字同意。陳定華又想在協議條款中加一句“若不復婚、勢必報復”,她不願意了,那次協議離婚告吹。
2020年7月,寧順花和陳定華簽訂離婚協議,後因對協議內容有異議,雙方未談妥。 圖片來自今日女報譚裡和工作室微信
這次,她直接就拒絕了。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陳定華不甘心,說離婚了,“我是過不好的”、“我不會放手”、“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沒人能理解他的堅持,包括他自己,“其他方面我都很正常的,就是這個事情看不開,不正常。”
“離婚後還能和好嗎?”他問。
短暫的婚姻
結婚是寧順花這輩子最後悔的事。
那年她28歲,是村裡最大齡的未婚姑娘。兩個姐姐嫁到外省,父親希望她留在身邊。家裡介紹過幾個,她覺得不合適;自己也談過,外地的,賭氣後分了。
這時,媒人介紹了同村的陳定華。兩家隔田地相望,陳大她三歲,是家中最小的兒子,父母四十多歲才生下他。高中輟學後,他到哥哥在廣東開的文具廠幹活,還開過油漆店。
寧順花也是初中畢業後,隨姐姐到廣東做餐廳服務員,之後輾轉商場、公司賣衣服、賣電腦、賣房子,每年過年纔回老家。
2015年12月,媒人領着陳定華上寧家,介紹他在塑膠廠投了錢,有工作,還在衡陽市買了房,開50萬元的路虎。
寧順花對那次見面沒多大感覺,她喜歡高大、大眼睛、一臉正氣的男生,而陳定華個兒不高,小眼睛,不大說話。
當天,陳想定下這門親事,她沒同意。之後陳經常找她聊天,多是“吃飯了沒”之類的尬聊。
一兩個月後,陳定華和他父母、媒人開始催婚。寧順花還是覺得不合適,拒絕了,沒想到陳定華跑到深圳,哭着讓再給他一次機會。
“一哭(我)就心軟了”,寧順花說,那時自己也挺迷茫,年齡、身邊人的壓力讓她妥協了,覺得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也可以。
婚後,她從村民口中得知,陳定華早就看上她了,還放話誰幫忙娶到她,給5萬元紅包。
在陳定華的講述中,故事有另一版本:2007年7月,他從東莞回衡陽,遇到了坐同一趟臥鋪列車回家的寧順花,到鎮上後,發現寧和自己同村,就留了電話。追求她被拒後,兩人偶有聯繫,一塊吃過兩次飯,他還開玩笑說要去寧家提親,被拒絕了。
2014年,聽說寧順花要跟一個同學結婚,他要到那人照片,發現長得不咋樣,放話要去搶親。第二年春節前,他去高鐵站接寧順花回家,兩人一塊去見過媒人,之後有了那場上門提親。
領證是2016年6月15日,下着雨,“就跟這段婚姻一樣”,寧順花覺得。陳定華卻很開心,逢人介紹“這是我老婆”。
婚後一個星期,寧順花發現丈夫沒去工作,問他,他說請了婚假。再問,陳定華不耐煩地衝她吼,後來直接承認“沒這回事”。她覺得被騙了。
從丈夫和朋友的聊天中,她經常聽到“砍頭息”(指民間借貸機構給借款者放貸時預先扣除一部分本金作爲利息)、輸了幾萬贏了幾萬,這才知道丈夫賭博、放貸。兩人因此爭吵。一次,她離家出走到廣東姐姐家,20多天後,陳定華去求她,下跪,哭着發誓再也不賭了。十多天後又去賭了,兩人在車裡吵起來,推搡中,她的頭磕到了車窗玻璃。這之後,丈夫還把她摁到牆邊,打過她耳光。
陳定華告訴澎湃新聞,工作確實“是騙她的”,“結婚前,我是有點打牌”,不過婚前寧順花知道。婚後改了很多,只打過兩次,寧還陪着一起。有一次輸了,寧要從裝修款裡拿錢給他還賬,他沒要,第二天叫他別去了,去的話換件紅衣服。
他還拿母親起誓,否認婚後打過寧順花,說自己反被她打過:一次手臂被咬出血,一次被打了幾耳光,都沒還手,“我怎麼可能是家暴男呢?”
他覺得,寧順花是想過日子的,給新房裝修時,總說少花點錢。兩人沒有大矛盾,只是生活習慣上的差異,寧習慣早睡早起,自己晚睡晚起。兩人都好強、性子急。有時他叫寧拿遙控器,她沒拿,自己聲音就大了;寧順花叫他搞衛生,也叫不動。
他不認爲自己控制慾強,但“我喜歡人家聽我的”。婚後只吵過兩次,一次是他沒洗澡就睡覺,寧責怪他,他說了句“房子是我租的”,寧負氣離開,後來寧順花姐夫叫他去接人。另一次爭執是因新房裝修貼地板磚。寧順花回憶,那次吵完後陳定華出門,凌晨一兩點纔回。第二天早上,聽到有人打電話問他贏了多少,她氣得什麼也沒帶就奪門而出。
11月的天陰陰的,冷風拍在臉上,她不知道去哪兒,順手攔下一輛公交,終點是火車站,於是買了張去深圳姐姐家的車票。車上,她重新審視這段婚姻,短短數月,只有爭吵和冷戰,還怎麼過?離婚的想法竄了出來。
之後十多天,陳定華沒找她。聽他朋友說,是想治治她一吵架就離家出走的毛病。
離婚的念頭愈加強烈:還沒辦酒席,沒有小孩,現在離婚,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她給陳定華打電話提離婚,陳以爲她開玩笑,說“我不想離婚,你想都不要想了”。寧順花便回衡陽找他,他不在家。給他打電話,他說在打吊針,旁邊卻傳出賭博的聲音,有人喊跟一千跟兩千……
寧順花氣急,第二天一早跑到衡陽縣人民法院起訴離婚。起訴狀是在法院門口花300元請人寫的,理由是陳定華賭博屢教不改。
那天是2016年12月2日。
挽回與傷害
3天后,寧順花作爲家屬收到警方的一份處罰決定書:陳定華2016年11月兩次和人賭博,輸贏都上萬元,被罰款1500元,行政拘留12天——她把這作爲證據提交給法院,法院認爲,無法證明對方“有賭博惡習且屢教不改”,未採信。
收到傳票後,陳定華打電話,吼她一吵架就鬧離婚,後又求她,發誓。寧順花已經不信了,把他拉黑。陳借用別人手機打,也被拉黑。
陳定華不想離婚,“我覺得對她,比對自己還好”:房產證上加她名字,送她11.8萬元的戒指,30萬元新房裝修款交給她,還給她38萬元做生意……
第一次起訴庭審結束後,寧順花坐法官的車離開,被陳定華攔下。他掏出一把刀,說自己再賭,讓寧順花剁他的手,還讓她還做生意的錢。
寧順花說,自己沒拿38萬元,陳也提供不出證據,法院也沒有采信;30萬元裝修款買材料花了11萬元,那天她當着法官的面,歸還了剩餘的。
最終,法院以“未提供確鑿可信的證據證實夫妻感情已破裂”爲由駁回了訴請。寧順花並不意外,她上網查過,第一次起訴判離婚機率很小。
這給了陳定華希望。爲挽回寧順花,他說自己四次去寧家認錯,被趕出來了;春節時拎着菸酒上門也被退回,寧父還兇了他,“我又流淚了,我覺得好委屈”。他還寫了100份承諾書發給村民,保證改過自新。
2017年正月,寧順花弟弟結婚,她在廣東沒敢回去。婚禮前一晚,陳定華用別人手機給她發短信,讓她接電話,不接第二天要去搗亂。寧接了,陳定華絮叨了一個小時,她一句沒說。陳覺得“她陪我說話了”,第二天去婚禮放下一萬塊錢就走了,被寧家人通過村幹部轉還。
這之後,陳定華繼續找村裡人打電話勸寧順花,有時一天四五十個人打,寧不堪其擾,後來陌生號碼一律拒接。
在發了數百條挽回短信無效後,陳定華覺得沒辦法了,開始發恐嚇短信,說要挖她雙眼、撞斷她的腿,“想嚇唬她回頭,讓她離婚有點顧慮”,也沒用。
挽回無效後,陳定華開始發給寧順花恐嚇短信。
“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恨,越要找到你的人。”2017年4月,他找人查寧順花的酒店開房記錄,意外發現她結婚前後和一個香港富商“開過房”,“你說我能不恨能不氣嗎?”
怕記者不相信,陳定華給記者看手機裡找人調查的聊天截圖,解釋自己怎麼查到的——寧順花說,這些記錄是陳用她舊身份證僞造的,法院最後也沒采信。
查出後,陳威脅寧順花,再鬧離婚,就要發出去。寧沒理他,2017年7月,半年生效期一到,就回衡陽起訴。
陳定華帶人在半路攔下她和她父親,搶她的包、拽她衣服,不讓她走,寧打了他兩耳光。
到派出所後,見陳定華在下面守着,寧順花從二樓衛生間窗戶翻了出去,攀着水管逃跑,穿過一道木門,外面是荒地和小河,她脫下鞋、捲起褲腳,淌過河後躲進玉米地,“像做賊一樣”蹲了半小時後,攔住路邊一輛貨車,逃到了縣城。
找不到寧順花,陳定華氣急,追上騎摩托車回家的寧父,打了他兩耳光。寧順花弟弟知道後,從長沙趕回,兩人約在山腳見面,寧弟被陳用菜刀背砍傷胸背部。當晚,陳定華帶着媽媽到寧家,和寧父發生爭執,寧父左眼被打得紅腫,住了院。陳定華因此被拘留5天,寧順花因爲打了兩巴掌被行拘3天。
寧順花父親被陳定華打傷
陳定華向澎湃新聞解釋,跟寧順花弟弟是互毆,是從地上撿的棍子打的;晚上去寧家,是因爲寧要離婚,“我就找你爸,讓你家裡不得安寧”,寧父先拿鋤頭動手,他自己也受傷了。
這場衝突後,覺得和好無望,他將“開房記錄”發到寧順花的同學羣,還發給朋友,喊他們打電話嘲笑她,“我65歲,也有錢,要不要跟我?”
自此,村裡流傳着寧順花出軌、騙婚的說法。村民們相信的一個原因是,那年10月房產證上剛加寧順花名字,12月她就鬧離婚,還要分割財產。對此,寧順花解釋,是怕丈夫賭博欠債,自己要幫忙還賬才提的。
陳定華承認,消息是自己傳出去的,只要她回頭,他會幫忙解釋。他不介意她“出軌”,那人年紀大,“肯定是因爲錢”。
寧順花簡直沒法理解,“你都散播我謠言了,還想用這種方式要我回來,可能嗎?”隨即不屑地說,自己不是舊時代女性,“哼,你說就說咯,我無所謂了。”
“越要一追到底”
陳定華不是沒後悔過,沒發這些,是不是早和好了?轉念一想,不這樣做,她也要離婚,“發了也沒事”。
他在報復與挽回間來回搖擺。寧順花一去起訴,他就着急,想威脅她;法院沒判離婚,又覺得還有希望,想挽回。
鬧離婚頭兩年,手頭有點錢,他全花裝修上,想着房子好了,也許她會回來。
陳定華說,爲了找躲着他的寧順花,花了幾十萬元。找私家偵探查定位,一次兩三千元;找情感專家幫忙複合,花了一萬元,結果遇上騙子。有一次他帶着四五個人去找她,在深圳羅湖區蹲了兩天。
他還假冒各種身份,找認識寧順花的人,打聽她下落。寧順花快十年前的同事都被他翻出來了。他自認智商還行,找人“還有更高的手段,不能說”。
陳定華手上拿着一大堆複印材料,想證明寧順花“出軌”。
到開庭時,就直接堵人。2017年11月,陳定華帶着兩輛車將寧順花律師的車逼停,發現寧不在車上,覺得律師“挑撥離間”,他用扳手砸了律師車窗玻璃,被拘留3天。
5個月後,又在法院門口搶走寧順花身份證和手機,騙她去新房商議離婚。
那天,兩人一進門,他讓人把門反鎖。寧順花喊救命,沒人應,就跑到衛生間,一看有防盜網,沒地方逃,氣得把花瓶、漱口杯、綠植全砸了。牆上的結婚照也想砸,陳定華兇她砸一個試試,她不敢了,捏了塊玻璃碎片在手上。
那天是寧順花30歲生日。陳定華叫朋友買來蛋糕、兩個菜,祝她生日快樂,寧沒理他,他就一個人吹蠟燭、吃蛋糕、吃菜,邊吃邊講自己爲了挽回她所做的事。
寧順花二姐聯繫不上她,報警了,民警給陳定華打電話,陳一開始不接,民警一直打,他接了後,民警跟他視頻。寧順花就靠到牆角,閉眼不動,裝作昏迷,陳定華使勁搖她,她也不說話。民警以爲她被下藥了,晚上11點多找上門,把她帶走了。陳定華想跟着,被喝止了。
幾個月後,見寧順花又要起訴,陳定華又找私家偵探,查到她弟弟的住址、車牌號,給她弟弟發恐嚇信息,還帶人找到他工作的地方。
寧順花爲此向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但危險還是發生了。
2019年11月,庭審結束後去高鐵站的路上,陳定華帶着三輛車,將寧順花的出租車逼停。她不下車,陳就抓她頭髮,往車外拽,她大聲呼救,被陳掐住脖子,在地上拖了幾米,頭撞到地上,差點痛暈過去。陳和另一個男人把她往車裡擡,她拼命求救,喉嚨充血,喊不出來。
附近蓋房、種地的村民,一二十個人,拿着鋤頭圍過來。陳定華仍拽着她不放,她趕緊抱住一個村民的大腿,哭着喊救救我。村民問她認不認識陳,她說不認識,央求幫忙報警。十幾分鍾後民警趕到,她才得救。
那是她最恐懼的一次,回憶時聲音打顫,用手掐着脖子比劃。那之後一個多月,她每天半夜哭醒。
寧順花被陳定華攔截後打傷
陳定華承認,那是唯一一次打寧順花,想找她談,她不給機會,“我越要一追到底”,“當時想把她帶走”,沒計劃好,“失誤了”。事後,他將打寧順花的視頻發給她弟弟看。
不願離婚,陳定華說,是因爲還愛着寧順花,“她能幹,會過生活,人情世故也很懂”。但是她不跟自己溝通,每次一到時間就起訴,不給他一點希望,“越是這樣,我就越不離”。
他覺得,只要不離,總還有機會,寧順花也許還會回頭,離了,就徹底沒戲了。哪怕她在外面一直躲着,他也認了。他又強調,如果寧順花跟他好好溝通,也許早離婚了。
時至今日,他仍自信能給寧順花幸福,說自己以前不會體貼人,寧順花提的要求很多做不到,但現在會做得更好,做飯給她幫忙,主動搞衛生……“希望她給我機會”。如果不給呢?“那就是我們的命。”
寧順花覺得好笑,這段感情裡,她沒感受到一點愛,“他感動了自己,沒有感動我。”陳定華跟她說過,只要她回頭,願意跟她父親和弟弟道歉、賠償5萬塊錢,她一聽就走了。
“離不了的婚”
寧順花從沒想到離婚這麼難。
第一次被駁回尚在意料之中,之後每一次,她都充滿希望,覺得證據更充足了,等來的卻是讓她震驚又氣憤的結果。
第二次起訴時,她提交了父親和弟弟被打的傷情鑑定等資料,法院認爲缺乏關聯性;陳定華髮的恐嚇短信,也被認爲“不能完全達到證明目的”。
而陳定華提交的證據,包括兩人婚後旅遊的照片、他珍藏的寧的舊照、新房裝修照片;承諾書、求和短信、他給寧順花充話費的記錄;2017年8月兩人在酒店開房的記錄;寧順花給他發短信,說“你想我了吧”“等房子裝修好了,我們就不用分開了”等,大都被採信,證明兩人感情好。
寧順花說,陳定華提供的開房記錄和短信是僞造的,他有自己的舊身份證,而且開房時間就在兩人被拘留後不久,“我剛從拘留所出來,就跟他去開房,這合理嗎?”但由於無法提供反駁證據,法院還是採信了。
陳定華的說法是,開房記錄是真的,他騙寧順花同意離婚,寧纔去酒店,最後也沒談妥。
最終,法院認爲第一次不予判離後,兩人矛盾緩和、感情尚未完全破裂,駁回了訴請。
4月30日,衡陽縣人民法院門口。
寧順花覺得不公,提出上訴,又被駁回。她開始找婦聯,找媒體,給縣政府、公安局、檢察院反映,收效甚微。代理律師車被砸後,本地律師很難找了,她就拎着判決書和證據,跑到深圳、東莞、惠州各地諮詢,得到的說法大相徑庭:證據很足了,就看法官怎麼判。
這些時刻,她覺得自己像極了《我不是潘金蓮》裡的李金蓮,只不過,李金蓮假離婚成了真離婚,而她,真離婚,離不掉。
第三次起訴時,她提交了新的威脅短信,陳定華打她父親、搶她包等三份報警記錄、處罰決定書,依然被駁回。
到第四次時,有她被陳定華打的證據,有法院下達的人身安全保護令,且寫明瞭“陳定華對寧順花及其親屬存在威脅、毆打的行爲”。但還是被駁回,“爲保障家庭穩定和社會和諧,以不離婚更爲適宜”。
她不能理解,“已經提供了這麼多(證據),還要怎麼證明感情沒有破裂?”
她想到過自殺,去法院,或者找個酒店高樓,把事情鬧大,跟陳定華同歸於盡;也想過,跟人生個孩子,重婚罪也就坐兩三年牢,至少能看到希望;實在不行,跟別的男人拍豔照,朋友笑“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
“不這樣的話,我不知道十年二十年還能不能離。”有人勸她不要起訴了,就這樣分開過。她做不到。離婚像壓在心口的石頭,讓她人不自由,心也不自由。
每次被駁回後,她寄希望於下次有轉機。沒想到,第二到第四次都是一樣。只能安慰自己,就快到盡頭了,就要看到陽光了。
曹遠澤是寧順花第五次起訴離婚的代理律師,有近十年離婚訴訟經驗。據他觀察,第一次起訴,法院通常不會判離婚,因爲還看不出感情徹底破裂了,到第二次時大多會判離。
在他看來,寧順花第二次起訴提供的證據已經很充足了。陳定華長期發送恐嚇威脅短信,已經構成了家庭暴力甚至虐待,證明夫妻感情已經破裂。相反,他在法庭上提交的證據,屬實的情況下,只能證明他有和好意願,無法達到證明夫妻感情沒有破裂的目的。法院四次下達人身保護令,也說明陳定華的家暴行爲已經到了很嚴重的地步,判決書中卻認爲夫妻感情尚未完全破裂,二者存在一定的矛盾和衝突。
衡陽縣人民法院4月15日下午發佈通報稱,“從寧順花第一次起訴至今的5年間,陳定華自始至終請求和好的意願非常強烈”, “寧順花也通過短信等方式向被告表示願意給其時間和機會”。駁回寧順花的離婚訴請是“聽取雙方親友及村鎮幹部的意見”、“綜合考慮全案客觀情況”的結果。
被困住的五年
“不離開他,我永遠過不了自己的生活。”寧順花迫切想從這場婚姻中上岸,不再像逃犯一樣,被陳定華追着,東躲西藏。
離婚成了她最大的心願。路過寺廟,她會進去拜一拜,別人求財求子,她只求一個自由身。
第五次開庭前,陳定華通過婦聯提出想見她一面,表達對她的感情。寧順花聽到後情緒激動,大聲說,“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我對他產生這麼大的恐懼。”
恐懼長進了身體。她想過很多次,陳定華怎麼把自己殺死,害怕自己成爲下一個拉姆——那位離婚後被丈夫潑汽油燒死的藏族姑娘。
這五年,她藏身廣東,只有起訴和開庭時,才偷偷溜回衡陽。和老家的同學、朋友都斷了聯繫,怕陳定華找他們。過年總是一個人過。家搬了三四次,不敢在一個地方久住,也不敢住太偏,手機號也換了4個。一回家,反覆確認門反鎖了。路人背影像陳定華,她都嚇得冒汗。媒體報道說陳定華在廣東,她馬上拿把水果刀放牀頭。
開朗的她,變得謹慎、急躁,對人羣失去安全感,對異性充滿戒備。遇上老家的人,會離遠點。異性示好,都止步於普通朋友,不敢接受。對外她稱自己單身,不想讓人知道這段過往,覺得丟人。家人也不敢多問,一問她會發飆,控制不住情緒。
以前,她愛爬山、游泳,穿上漂亮的漢服和朋友們去拍照。現在,縮在家裡,只想着怎麼能離婚。她甚至想不起這五年有什麼開心快樂的時刻。
她想過,如果早離了婚,現在說不定“他不恨我,我不恨他”,自己有了新的家庭,孩子都很大了。她曾嚮往的平淡生活:上班,做家務,帶孩子,一家人出去郊遊,溜公園……
對婚姻,她不再奢念,亦不再信任。她怕又遇上個“陳定華”,有幾個五年十年來熬?
陳定華新房客廳牆上仍掛着兩人的結婚照
陳定華也覺得自己像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唯有寧順花沒法上訴那半年,心裡纔好受點。
陳定華姐姐回憶,剛起訴離婚那一兩個月,弟弟不出門,不下樓吃飯,母親端給他,他也吃不下,瘦了幾十斤。
他消極了兩年,無心工作,每天想着怎麼挽回、找人,情緒反反覆覆。前年在砂石廠投了點錢,又做地板生意,都沒掙到什麼錢,靠信用卡和父親留下的23萬生活。
親戚、朋友結婚,他都不去,覺得自己的婚姻搞成這樣,沒面子。所有人都勸他放下,勸不動,“我認定她了”;給他介紹對象,他不去看,也沒想過再找,只想寧順花回頭,“我好好對她,她應該也會以心相待。”
陳定華姐姐覺得,弟弟雖然性格偏執,但孝順、對人好,冬天給寧順花奶奶送過熱水袋、水果,覺得老人可憐;父親臨終前癌症住院,不會做飯的他,親自煲魚湯送去。
陳定華想過,如果沒有這場拉鋸,現在也許過着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有一次他去辦電視網卡,老闆說送他幾個電話號碼,可以給老婆、小孩、爸爸用。他一下被戳到,“我一樣都沒有”。
離婚後,他暫時不打算工作了,想一個人靜靜,陪陪母親。母親80歲了,雙眼看不清,走路顫顫巍巍,有帕金森症,還在爲他操心。採訪那天,母親靜靜趴客廳餐桌上聽他說話,聽着聽着睡着了,他起身,喚媽媽回房間睡。
他想過,再過兩年,母親不在了,自己快40歲了,不知道會怎麼樣。
現在,寧順花終於獲得了想要的自由。未來的生活還沒想好。她想去趟西藏,那裡天空高遠遼闊,是永遠永遠不會被困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