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看大陸》探訪張愛玲出生的貴族老宅
張愛玲的貴族身世，至今仍讓人津津樂道。她於1920年出生的老宅，是外曾祖父晚清重臣李鴻章給女兒李菊耦的陪嫁房產。「有太陽的地方使人瞌睡，陰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涼」是張愛玲在〈私語〉中形容這棟老宅沉悶的感覺。
老宅位於現今上海常寧區康定東路85號（側門87巷3號），老上海時代的泰興路313號。打的過去很快就找到了，想像中是在蘇州河畔彎道處的一棟老洋房，但已看不出民初洋樓古味，門面成了一棟紅磚白牆普通宅邸。原來在2010年「修舊如舊」政策下，外表翻新裡子照舊，建築結構如實保存。
現在是「石門二路社區文化活動中心」，對外開放自由進出，正門入口是服務檯，往前是上二樓樓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左拐彎往裡上個階梯是個大圖書閱覽室，一牆之隔，裡頭的人非常安靜地翻閱着報紙雜誌，順着通道再往裡走便是「張愛玲書房」，牆上高掛的解說看板旁豎立着張愛玲穿着紅短襖的招牌照，開放式空間正中擺着一張書桌一張椅子，後面是氣派的大書櫃，一旁擱着小圓桌和兩張大沙發。
這只是間虛擬書房，當年張愛玲讀書住校很少在家，家裡只有父親張志沂的書房。眼見四下無人，我忍不住偷偷坐上書桌後的椅子，假想張愛玲上身。
布幔深垂，陽光偷偷滲入了點，重現張愛玲筆下「在陰陽交界的邊緣，看得見陽光……在那陽光裡，只有昏睡」情境。是的，我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彷彿看見張愛玲和繼母扭打的一幕就在眼前。
依照老宅的長條型格局揣測，這裡，已是屋子打橫的尾端，原本該是餐廳，就是她在〈私語〉中提到的︰那間「下着百葉窗的暗沉沉的餐室」被繼母賞巴掌的案發現場。錯不了，這間穿堂室緊接着往二樓的側梯。張愛玲回憶道︰她企圖還手後繼母一路銳叫着奔上樓，父親隨即趿着拖鞋下樓暴打了她一頓，隨即拘禁，這一禁就是半年，連生病都任她自生自滅。但張子靜說︰姊姊病重時，爸爸是有替姊姊打針醫治的。
順着偏梯往上往下走一圈，轉角處一間房房門緊閉，看着分外孤單，就是張愛玲被拘禁的房間嗎？老宅三層樓帶同坪米地下室，二樓六間教室都有活動進行，非常熱鬧，那結實的樓梯扶手和華亮的地板，在老式吊燈輝映下，沉穩大氣，不失原味，隱藏着張愛玲筆下靜靜的殺機。
二樓外陽臺拆了，以天橋連接着後棟小樓，是當年傭人居處。站在天橋上居高臨下，睥睨左鄰右舍的屋頂、後房和吊衣架上五顏六色的被單衣褲。遙想當年肯定不是這般平民光景的。走到後花園，碩大的白玉蘭花樹不見蹤影，也不見煤屑路，眼前鋪滿了水泥汀停滿了腳踏車和電動車，孩子們快樂地穿梭嬉鬧着。
回到屋裡正好趕上招牌「武定書場」彈評開場，進去時已滿座，便靠出口坐下，才坐定服務員立刻送上一杯熱茶。那場是張兆君主講《水滸‧時遷偷雞》，唱作俱佳。書場票價五元，性價比超高，聽說場場客滿，每天接待聽衆約180人，颳風下雨，雷打不動，是當地居民的精神糧食補給站。
評終，我心滿意足地離去，步出位於弄堂小巷的側邊大門，想起昔日這裡由巡警嚴謹把守，一晚十七歲的張愛玲還是趁機摸黑逃了出來，從此與此老宅訣別。
夜色中，不禁惘然。（楊曼芬／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