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島大劇場-多少歌聲多少夢 舊情也綿綿
寶島歌王洪一峰病危,舉國關切,總統與政府要員紛紛探視,洪榮宏呼籲國人一齊爲他的父親禱告。
臺語歌曲的發展坎坷艱辛,有如臺灣歷史的悲愴。然而,每個世代的臺語歌壇仍出現寶島歌王或臺語歌王、歌后。這些頭銜既不是官府頒敕,也非觀衆普選,乃約定俗成,自然流傳於基層民衆的心中。能被稱爲寶島歌王者,代表擁有精湛的技藝與羣衆魅力,也顯現他們在政治打壓、社會歧視的環境中,雖然委屈卻勇敢地逆流而上,在歌唱舞臺屹立不搖。
從日治以來,臺語創作歌曲除了走戲曲小調(漢樂)風格,也頗受日本演歌影響,戰後的五○、六○年代更大量抄襲日語歌曲。在推行國語與中華文化的年代,臺語歌曲被政府、知識階層視爲低俗的靡靡之音,也是日本奴化意識的餘毒。雖然如此,臺語歌曲仍反映社會環境的變遷,伴隨許許多多的臺灣人成長。
八二三砲戰前後,披着綵帶「光榮入伍」的少年充員兵,用輕快旋律唱着文夏的《媽媽我也真勇健》:「遙遠的故鄉也,給阮來想起,小弟弟、小妹妹,親愛我的阿母。」反而增添悲涼,牽動許多家庭內心的憂傷。五○年代後期至六○年代臺灣都會區的工業發展,促成城鄉人口大移動。許多歌曲唱出「田莊兄哥」、「流浪到臺北」工作打拼、思念故鄉與親人的心聲。洪一峰的《舊情綿綿》、《思慕的人》、《悲情的城市》,也細膩地傳達基層大衆的情愛生活。
當年洪一峰與文夏皆能彈奏樂器,創作、演唱歌曲,也演電影,並稱寶島歌王。文夏脂粉味較重,唱腔陰柔,除了《飄浪之女》等少數創作曲,多直接翻唱日文歌曲,並填上口語生活化的臺語歌詞。相形之下,外型質樸、唱腔低沉的洪一峰,創作歌曲較多,搭配專業作詞者(如葉俊麟),文藝味較濃。與歌王相較,歌后的發展更受限制,但仍有若干膾炙人口的歌曲,反映社會變遷中的女性感情生活,如《望你早歸》(紀露霞)、《孤女的願望》、《快樂的出航》(陳芬蘭)、《送君情淚》(張淑美)。
不過,只有國小一畢業就做工、務農、當店員的青年男女,纔是寶島歌王、臺語歌後的忠實歌迷。學歷愈高、愈都市化,愈對唱臺語的歌王、歌后不屑一顧。一九七○年代前,中學、大學校園流傳的不是西洋歌,起碼也是國語歌,幾乎聽不到臺語歌。
近二十多年來,歷經政治、社會開放,臺語歌曲夾雜許多人的自我文化認同,加上創作型歌手(洪榮宏、陳昇、伍佰、林強)出現,臺語歌曲風格更多元,唱「臺灣歌」已成不分族羣、黨派、年齡、職業的全民運動。可惜老一輩寶島歌王(如許石、吳晉淮),無緣感受到這一刻。
近年臺灣許多資深女歌手喜歡以「美空雲雀」自許,雲雀十二歲出道,以影歌藝撫慰戰後日本大衆心靈,作品甚多,愈老愈美麗,也愈具舞臺魅力。臺灣能與美空雲雀比美的女歌手,首推國語歌壇的鄧麗君,五○、六○年代的臺語歌後陳芬蘭也極具實力,可惜太早退出歌壇,目前廣受期待的女國民歌手非江蕙莫屬。
臺灣不難出現創作型的寶島歌王,也不乏外型與表演俱佳的女國民歌手,但要成爲真正的寶島歌王或臺語歌後,並不容易。除了精湛的歌藝與豐富的舞臺人生,也要具備文化素質與社會使命感,而臺灣社會並沒有提供歌手持續進步的舞臺,也缺乏讓他們發揮藝術潛力的環境。以致歌手給社會大衆的形象,往往如洪一峰《放浪人生》歌詞的寫照:「醉生夢死」、「放舍家庭」、「放蕩成性」。
洪一峰八十多年的舞臺人生,比其他歌王、歌后幸運,因天賦與堅持外,他擁有一個音樂家庭,及歌王兒子洪榮宏。面對這位寶島歌王生命交關時刻,臺灣民衆應爲他祈禱,感謝他一生爲臺灣歌唱。同時,也要爲文夏及新世代歌王、歌后鼓掌加油,期許他們在多元多變大環境中,繼續唱出臺灣民衆的心聲。(作者爲臺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