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分合歷史」的鬼打牆
三國演義的開頭:「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國人耳熟能詳,也視爲理所當然,卻不知此乃歷史的鬼打牆。過去說,正是農民起義和農民戰爭成了歷史進步的動力。其實,每次起義的勝利都只是換個人當皇帝,歷史回到起點,哪有什麼進步!更何況中國歷史上的開國皇帝大多出身官宦世族,出自底層農民的只有朱元璋這個特例。如果以參與的主體來定性,則歷史上幾乎沒有不是農民的戰爭,所以很需要換一個角度來認知這種「分合」。
所以「分久必合」,不是什麼人心思定。小民百姓無論怎樣思定,他們都不過是豪強刀俎上的魚肉,不足以使天下統一安定。豪強集團更不可能思定,他們不幹掉對手,一統天下,則無法安定。而這纔是「必合」的根本力量。
在這個過程中,只有最卑鄙無恥,最沒有底線的人才能勝出。不信,請看鴻門宴放了劉邦的項羽,因爲尚存一絲善念,結果身死劉邦之手,而以婦人之仁爲天下笑。相反,弒兄殺弟,逼父篡位,突破人倫底線的唐太宗卻成了千古一帝。
可見,誰有底線誰就被幹掉,這個逆向淘汰、競爭突破底線,比賽無恥的過程需要時間,所以天下「分久必合」。
爲什麼「合久必分」呢?第一代君王固然會輕賦薄斂,關注民生和穩定社會,更重要的是他把所有的功臣宿將都幹掉了。沒有公然對皇權的挑戰者,天下自然就在短期不會分崩離析。
所以要將有罪無罪的功臣宿將都幹掉,既有像朱元璋那樣,砍掉枝枒樹刺,讓子孫統御天下不扎手,更重要的是保障現在政權的穩定。因爲功臣宿將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
當年大家平起平坐,甚至我還是你的上司,憑什麼今天你坐天下,我們就坐不得。更重要的是,他手下的強兵悍將,還想繼續水漲船高,他不當皇帝,下屬們就無法加官進爵。皇帝非常明白這樣的博弈格局,所以只能先下手爲強,於是功臣宿將的命運只能是「狡兔死,走狗烹」,不管他們有沒有謀反,都將被一網打盡。
幹完功臣宿將後,皇帝勢必進一步強化郡縣制,他奉天承運,委任官員,通過他們管理家天下。只要各級官員忠誠於他,就能實現「威加海內兮」的榮耀,卻沒想到郡縣制的運行機制一定背離皇帝的初衷。因爲官員的權力來自皇帝,他們的職責就是侍候忽悠好皇帝,所以他們只能比賽阿諛奉承,行賄送禮,否則,無法立足於朝堂之上。侍候忽悠皇帝要有資源,所以官員們轉過身來,一定要向下屬加倍索取精神與物質的賄賂。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所以郡縣制就是大皇帝與小皇帝並存,大流氓與小流氓共生;正直廉潔幹練之士被淘汰,奸佞貪腐顢頇之徒彈冠相慶。儘管歷朝歷代都有清官廉吏,但是,他們既不符合郡縣制的運行機制,也不具有統計意義。因爲這些官員像寄生的毒瘤一樣盤剝和消耗社會資源,他們存在越久,對社會的損害越嚴重,最終一定超過社會的承受力。此時再遭遇外敵入侵或自然災害,百姓只能揭竿而起,豪強世族趁勢取舊皇帝而代之,這就是「合久必分」的邏輯。
怎麼才能走出這樣的迴圈呢?歷朝歷代無非是對官員的道德教育,修身養性,廉潔奉公,愛民如子,但是這隻能延長一個朝代壽命,卻改變不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趨勢。因爲少數官員的道德自律無法惠及所有的百姓,更何況郡縣制的生存法則與道德要求相悖,少數官員難以堅持,別人也無法向他們學習。孟子提倡的「民爲貴,君爲輕,社稷次之」,不僅做不到,做到了也無法持續,甚至沒有意義。因爲能善待百姓的帝王在歷史中寥落晨星,更重要的是即便善待百姓,也不過是把他們當作臣民,而不是主人。
現代文明要求的不是居高臨下的善待,而是由下而上地順從,這就需要百姓自覺爭取成爲主人,並將君主馴服爲僕人。
也就是說,只有在觀念上明確,制度上保障,天下是天下人的,誰也不能得,更不用說君臨,我們才能走出千年分合迴圈的黃宗羲怪圈。(作者爲大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