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半年的演講!腦癱姑娘神奇"開口" 全場一片掌聲

這或許是過往34年裡,方瑜爲數不多的閃亮時刻

她瘦弱的身軀陷在一把紅色圓椅中,赤裸的雙腳藏在講桌裡,腳掌節奏地點擊鼠標,翻動着屏幕上的演講PPT,隨即,優雅而精緻的女聲講臺擴散而出。

方瑜

但那不是方瑜真實的聲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聲音什麼樣?”這是一場利用智能合成語音進行的演講,通過智能軟件語音庫,方瑜爲自己精心挑選了一款理想的聲音。

方瑜從小便無法說話。緣於幼時的一場意外,她的運動神經系統癱瘓。從此,腿不能行,手不能握,講話吃力,她僅剩雙足稍微可以控制。可就是憑藉那雙腳,她讀書、打字、寫作,利用一款“鼠標打字”輸入法,她重建與世界的連接。

5月28日,在太平洋壽險寧波分公司的會議廳,34歲的方瑜登上人生中第一個演講臺,分享她的傳奇經歷。講臺下,坐着近50位身份各異的觀衆,其中,有像她一樣的殘障人士,有企業家代表,也有數位常年關注她並遠道而來的網友

科技爲她連接世界

這是一場特別的演講。

講臺上的方瑜,雙臂不停歇地僵硬擺動,頭也跟着不協調地扭動。她有時望向天花板,有時緊緊盯住面前的筆記本電腦,有時轉頭看向屏幕,姿勢怪異,表情誇張。

方瑜

方瑜無法控制自如,從出生第40天被確診爲手足徐動型腦癱那一刻起,這就是她每天要面對的自我。但在這令人費解的軀體裡,思維一直正常發育着,雖常年困囿屋中,但通過廣泛閱讀,她關於人生的思考反而比常人更透徹。

演講中,她翻動PPT的節奏有時會跟不上智能合成語音的播放,藏在講桌底層的鼠標會不小心被碰落在地,可臺下依舊時不時傳來掌聲

全場掌聲最熱烈的一次,是方瑜背誦了一首詩——《春曉》。那20個字的發音源於她自己,就像咿呀學語的孩子,它們含糊不清,可又不像孩子的聲音那般細小可愛,而是粗大沙啞,似乎與優雅得體格格不入。可爲了那20個字的發音,方瑜提前練習了幾個月。爲了這場時長半小時的演講,她準備了半年,將耗費半個月寫成的8000字講稿,幾經修改。

科技爲她發聲,也給了她登上演講臺的勇氣。從特殊的打字輸入法到智能語音合成,對於科技的飛速發展,方瑜充滿感激,“這就是科技的福利,但科技背後是人。這讓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創造神蹟的能力。”

在努力改變命運時,方瑜已悄然創造屬於自己的“神蹟”。2019年,她使用十餘年的一款輸入法——“鼠標打字·高級版ⅲ”,由於解鎖序號過期,無法流暢使用。當年11月,她發微博求助,意外地在網絡空間引發一場超過1.5萬人的愛心接力。由於軟件開發者過世,第二天,一位技術大神幫她成功破解軟件。一個月後,搜狗公司接手這款軟件,並完善研發。經過方瑜的前期試用,12月19日,專爲特殊人羣研發的輸入工具——“點點輸入”面世

如今,方瑜正是利用這款全新升級的輸入法與人交流,“它界面更大,比之前那款輸入法更方便,確實可以幫助到某些人羣。如果我將來一事無成,我想這個軟件依然會留下來,帶着所有爲我祝福的人們的善意留下來。”

網絡讓他們彼此牽絆

特地趕來的方瑜的網友陌白(中)。

這幾乎成爲一場方瑜的網友見面會

禁錮於輪椅、從未上過學的方瑜曾經沒有朋友,但從18歲擁有電腦,開始打字的那天起,她收穫了來自天南地北的網友。

演講開場前半小時,一位穿着灰色T恤衫、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進入會議廳,徑直走向坐在輪椅上的方瑜。“我是陌白。”話音剛落,方瑜張開嘴大笑,浮誇地手舞足蹈。“見到我這麼開心嗎?”對面的男子笑着打趣道。

他們是相識多年的網友,此前素未謀面。陌白,研究生畢業,是一位熱愛文學的工科生。四五年前,在“理想國”的讀書羣裡,他遇見了方瑜。“羣主介紹說,她是位特殊的羣友,但當時我沒當回事。只是看到她時不時會發一些古詩詞文,看到寫得不錯的,就道上幾聲喝彩,贈與幾句鼓勵。”

至於後來,是誰先主動加了對方微信,陌白已不太記得,但當方瑜將真實的自己展現在他面前時,帶給他的觸動,至今記憶猶新。

“她發了一篇介關她的新聞報道給我,照片裡的她身材清瘦,面部表情怪異,肢體呈現一種誇張的不協調。”陌白的第一反應是驚恐,繼而震撼,“震撼於在,如此羸弱與失控的皮囊之下,有着如此堅強與澄明的心智。我這才理解,之前羣主說的特殊意味着什麼。”

此後,他們始終保持着在網絡上的聯繫。陌白開始幫助方瑜編輯個人微信公衆號。“她雖然沒上過學,知識構架存在不足與弱點。但當時,她在古詩文方面的造詣已經超越普通大學生,我們有不少共同話題。”在陌白看來,這和普通網友間的友情差異不大。

相處中,陌白總是不斷提醒自己,小心剋制無法規避的同情心,“同情是一把雙刃劍,它可能讓共情者向對方伸出援手,也可能在不知不覺中讓共情者產生優越感,傷害對方的自尊心。”比起同情,陌白覺得,網絡另一端的那個女孩更需要的是理解和尊重。

當方瑜在演講臺上萬分艱難地背誦《春曉》時,這個38歲的中年男人眼眶發熱,一如他每次閱讀方瑜的長篇文章,“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想象這些字都是她用腳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的。”

方瑜失眠嚴重,且伴隨抑鬱症和狂躁症,夜深人靜時,她時常陷入絕望。每當陌白看見方瑜在社交平臺表露異常情緒時,他就會主動聯繫方瑜。後來,他向方瑜提出一個約定——“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要自我了結,請在採取行動前和我聊聊。”在方瑜撐不住的那些時刻,這個因網絡而結識的朋友陪伴她捱了過去。

友情的牽絆從來就是雙向影響。陌白覺得,無論是古典文學方面,還是面對生活的態度,方瑜都對自己產生着影響。等8歲的女兒再長大些,他打算把方瑜的故事慢慢講給她聽。

時隔多年未見的冰冰(化名),特意請了三小時的假來爲方瑜加油打氣。冰冰全程手持手機錄製視頻,爲無法到場的網友們進行直播。

冰冰是方瑜結識的第一位網友,也是方瑜人生中收穫的第一個朋友。十餘年前,她們因爲同樣喜愛的一檔廣播節目在網絡相遇,此後,冰冰便坐着公交車去方瑜生活的慈城看她。

在冰冰心裡,方瑜是一個和自己有共同愛好的同齡女孩。方瑜不認命的努力則激勵着冰冰。

那一天,方瑜還收到了不少驚喜——有人給她發來道賀紅包,有人寄來口紅,也有人送來一束鮮花……這些年,正是這些散落在四面八方、來自陌生面孔的善意,一次次拉近她與世界的距離。

野心”讓她盤算未來

方瑜

演講結束的那一刻,掌聲環繞,方瑜卻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慶幸自己沒有浪費所有人的心血。”與此同時,她已在心底開始盤算,“我還有沒有下一場?什麼時候會有?如何獲得更多的機會和更大的舞臺?”

在表達自我、輸出觀點的同時,方瑜對自己的“野心”毫不掩飾。她渴望藉助演講積累人氣,從而逐漸開拓出一條謀生之路。

身陷困局的她依然好勝,更無法認同社會環境對殘障者的全然異化,“很多人看到殘障者只會憐憫,覺得只要活着就挺好。可我們爲什麼不能有事業?不能有友情和愛情?不能有未來?”

文字之餘,方瑜採用了各種大膽的方式向世界宣告自己的聲音。

5月2日,她拍攝了一組全裸人體寫真,不化妝,不修圖,也不用美顏,把其中一部分照片在個人微信公衆號上發出。

更早一些,去年9月,她在微博發出一條徵友帖,想尋找一位能陪伴自己三年的異性。

方瑜在微博發出一條徵友帖。

在微博上,一位網友爲方瑜留下了別樣的祝福——“我希望她活到50歲時,對着鏡子詛咒眼角的皺紋,嘗試挽回一點膠原蛋白,遇見過渣男,也嘗過愛和性的滋味。那些我們輕易可以得到的,如果都能給你,就是最深的祝福。”

方瑜鄭重地把這段內容轉發到自己的微信公衆號上,又戲謔地評價道,“這祝福太合我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