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誠天下動」爲題 王鬱琦南京大學演講全文曝光
▲陸委會主委王鬱琦12日赴南京大學進行演講。(圖/記者陳弘修攝)
大陸中心/綜合報導
陸委會主委王鬱琦登陸,與大陸國臺辦張志軍的「王張會」也備受矚目,12日王鬱琦南京大學以「一誠天下動」爲題發表演說,介紹兩岸差異,並勉勵兩岸學子面對彼此差異,用誠心與誠意相互交往。
全文如下:
陳校長(駿)、國臺辦陳副主任(元豐)、各位貴賓、各位老師、各位同學,以及在場的媒體朋友們,大家午安,大家好!
一、我與南京大學的淵源
很高興今天有機會來到南京大學,和各位南大的同學們見面,有很多媒體說我這次來大陸訪問是歷史性的,問我爲什麼第一站選擇來南京?而有各種的揣測,我要在這裡告訴在座的各位,其實是因爲我和南京大學有一段特殊的緣分,所以我希望到南大和各位同學們見見面、說說話,這就是我選擇第一站到南京最主要的原因。
看到各位同學,我不禁回想起1990年,也就是24年前,在那兩岸交流剛剛起步的時代中,我曾經是臺灣大學辯論隊的一員,當時我代表學校參加在新加坡舉辦的亞洲大專辯論賽,有機會與南京大學一羣優秀的青年朋友結識,其中有大地海洋系、法律系、文獻情報系和哲學系的同學。
我一直珍藏着當時南大同學贈送給我的雨花石,這些石頭有着斑斕的色彩,我想它們的售價或許不高,但是對我來說就像是無價之寶。雖然包裝的盒子已經隨着歲月而泛黃破損了,但是小石頭都還光澤溫潤,好像蘊藏着永恆的友誼與記憶。每每把玩着這些小石頭,都會讓我想起那一段充滿熱情的青春歲月。
當年的亞洲大專辯論賽,我們臺灣大學打入決賽,對手正是你們的學長姊,決賽的辯論題目是:「人類和平共處是一個可能實現的理想」,我們臺大站在反方,否定這一個命題,力主人類和平共處是不可能的。我還記得當時說過:「在我們談論『可能』這個字眼的時候,請大家注意,我們要用現實的證據來推論可能性,不能用一種空想。」那是一場雙方激烈交鋒的比賽,當時你來我往的場景,至今仍鮮活地停留在我的記憶中。
環顧兩岸互動的歷史,在1990年依舊是劍拔弩張,和平可以說是難以企及的現實。作爲一個大學生,辯論無非是一場鬥智的競賽,當時的我從沒有想過,會將促進和平作爲我的職業或是志業。但24年後,就是這麼因緣際會,當我在前年接任陸委會主委後,我的任務,就在尋找海峽兩岸和平相處的可能。能夠訪問大陸,能夠拜訪南京大學,就是希望以更實際的行動,來證明「人類和平共處是一個可能實現的理想」。
還記得當年代表隊晚上有門禁管制,可是再強大的門禁也擋不住年輕人想要相互認識、相互瞭解的熱誠。臺大和南大的同學雖然彼此陌生,但卻一見如故,對彼此的校園、社會與文化充滿好奇,話匣子一打開,總是停不下來。
在那時,我第一次知道,「土豆」在大陸一般指的是臺灣所稱的「馬鈴薯」,可是「土豆」在臺灣指的是「花生」。我們和南大的同學花了一點時間,才搞清楚彼此講的「土豆」原來是不同的東西。
那次交流經驗讓我深深體會:兩岸文化、社會與教育有太多隔閡,但只要懷抱熱情與善意,一定可以增進彼此的理解,只要能夠務實地面對差異,必定能夠創造更多共識與合作的機會。
二、我步入政壇的因緣
我過去在學校裡研究科技法律,當我還是大學生時,就立志要當一個大學教授,從沒有想過要從政。2007年,我加入馬蕭競選團隊,協助策劃青年政策白皮書。我們有一批學者專家彼此激發創意,提出了許多有意思的政策建議,其中以「青年壯遊臺灣計劃」,最受到青年朋友的歡迎。
「壯遊」是指自文藝復興時期以後,歐洲人在教育青年上,都希望藉由一趟旅程,開闊視野,壯大心志,將旅行視爲成年禮。因此,我們建議政府應當想方設法,讓書房裡的宅男宅女有機會深入臺灣的高山、海濱與社區,認識臺灣人情之美,進而投身志願服務的工作。這個計劃很受到年輕朋友的歡迎,臺灣的民意代表也很關切,有位立委在立法院中就半開玩笑地質問官員,她說:「請問,要多『壯』纔可以去旅遊?」事實上,這個計劃想充實與壯大的是青年的視野與胸懷,絕對不是體重!
這一系列的青年政策兼具人道關懷與改革創新,讓我有很大的成就感,後來我受邀進入政府服務,歷經多個職務,我始終關心青年的議題。
三、兩岸青年交流的權益保障
兩岸青年交流規模最大的開放,莫過於2009年臺灣開放陸生來臺就學的政策,我們開放陸生的目的是:
第一,讓兩岸年輕人,在步入社會前就有機會做朋友,長期下來,一定會有利於兩岸的和平穩定發展;
第二、中國大陸的同學都十分優秀,一起學習,彼此砥礪,可以讓臺灣學生多一些競爭及合作的經驗;
第三,臺灣有豐富的高等教育資源,可以和大陸分享,協助培養大陸青年。兩岸青年如果能夠真心交朋友,兩岸如果都能善待彼此的學生,長遠來看,我相信友誼必將跨越差異,和平終將永存。
臺灣在開放大陸學生來臺就學後,有一些配套的措施,一時之間還沒有立即配合修正,其中爭議比較大的就是,大陸同學是否納入臺灣的全民健康保險。
我的想法很單純,從人權觀點來看,不管任何海外來的學生生病,如果因爲付不起龐大的醫療費用,因而沒有辦法獲得妥善的照顧,這絕對不是臺灣社會所樂見的事情。讓病者有所醫,是人道思考,也是普世價值。兩岸或許在制度上都會對外來的學生有所限制,但我總覺得,只要臺灣善待來臺的大陸學生,中國大陸也應當會給予臺灣在大陸就讀的學生同等待遇。
誠如北京一位80後的工程師劉霄在自行車環臺後所說,臺灣是充滿人情味的。2012年9月,就讀臺灣淡江大學的一名大陸同學,因身體不適住院檢查,發現得了「紫斑症」,情勢危急,淡江大學的師生爲了幫助她籌措醫療費用,發動募款。同時,20餘位臺灣和大陸的同學自發性地組織24小時看護排班,輪流照顧;在出院後,同學依舊輪流到住處陪伴她。這位同學表示:「很感謝師生及朋友的幫助,生病後多了很多家人!」有位素昧平生的女士看到報紙,還親自帶來雞湯,讓她深深感受到臺灣社會的人情溫暖。
我相信人情只能救急,制度才能治本,要從根本上保障陸生,還是必須從立法的角度入手。陸生納入健保的議題,經過許多次與在野黨的溝通後,臺灣朝野出現了越來越多支持的聲音。最近民進黨在討論兩岸政策的會議結論紀要中,特別強調要善待陸生,這個說法與國民黨長期的主張不謀而合。我相信,「善待、不歧視」的觀念會成爲臺灣的主流意見,一旦立法完成,就可以爲兩岸共同增進人權保障盡一份心力。
四、兩岸青年血液中的俠義精神
在政府服務的同時,我現在也在大學裡開一門課,臺灣的研究生都非常關心政治與社會改革,看到媒體對政務官窮追不捨,以及立法委員對政府官員不假辭色、鉅細靡遺的監督,經常感到好奇。之前有位同學很同情地問我:「老師,你離開學校去擔任陸委會主委,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會不會感覺很委屈?」
我笑了一笑,回答他:「在臺灣這麼重視新聞自由的環境中,從事公衆服務雖然壓力很大,但還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情。老實說,在臺灣這種言論高度自由,記者無所不在、媒體無所不報和名嘴無所不知的環境中,再加上立法委員在國會的充分監督,在臺灣擔任政府官員的確相當辛苦,但我認爲這就是民主政治的核心價值,民主政治雖然不完美,實行上也不是沒有缺點,但臺灣因爲實施民主政治,讓官員因爲受到監督而不敢濫權舞弊,這正是我們引以爲傲的生活方式。」
事實上,政治人物感受到壓力,正是民主的價值。我在中學時代就讀過羅家倫先生的《新人生觀》一書,羅家倫在1932年到1941年間擔任南大前身的中央大學校長,長達九年的時間裡,奠定了「誠、樸、雄、偉」的學風,創造全國名校聯考三分之二的學生,都以貴校爲第一志願的輝煌紀錄。他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俠出於偉大的同情」,兩岸年輕人共同的語言是武俠小說與線上遊戲,或許可以一起重新聆聽一下羅家倫的高見。他主張:
中山先生說「革命是打抱不平」。他打抱不平的方法,也和墨子一樣,不是爲私人報復的,更不是快意恩仇的,是要以大仁、大義、大勇的精神,去改革政治,解決民生的。……必定大家充分培養推廣這種偉大的同情,政治纔有改革的希望!
我很贊同他用俠義與同情的精神談改革,尤其是在臺灣民衆所生活的自由與民主的社會,這是在經濟發展之外,大家共同的期待。所以不僅僅陸生的人權要一視同仁,其他包含大陸配偶權益的保障、人道探視議題的優先研議,都代表着臺灣社會所重視的價值。
以兩岸最近正積極討論的相互設置辦事機構爲例,就顯現出雙方必須在異中求同。兩岸互設辦事機構的目的,純粹就是服務兩岸人民,雖然互設辦事機構在政治上有些敏感,但性質上應是中性的。我們一直主張,海基會派駐人員應當可以探視在中國大陸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的臺灣民衆,這是基於人道的關懷,符合普世的價值,更是臺灣社會共同的期待。
我相信在座的同學也會支持,當亞洲崛起,當兩岸都更爲富強的時刻到來,羅家倫說過:「弱是罪惡,強而不暴是美。」兩岸都有責任爲周邊區域的和平來努力,共同承擔國際社會的責任,促進區域經濟的發展。臺灣也願意承擔有意義的任務,在國際社會奉獻力量。例如:當國際上有重大災難時,我們期許兩岸會一起並肩,一起投身到救災與抗災的人道救援工作上。
五、兩岸青年應當共同振興民族文化
兩岸近年來都越來越重視傳統文化,對於南京大學的同學來說,一定特別有感受,因爲在存續中華文化上,你們的校友唐君毅先生貢獻不小,故事也最爲動人。唐君毅是新儒家的大師,在1940年任教於中央大學哲學系,共計六年的時間。1949年他遷居香港,與錢穆、張丕介等人創辦「亞洲文商學院」,後來更名爲「新亞書院」,在經濟狀況捉襟見肘的貧困時代,依舊堅持辦學,堅持傳承中華固有文化。
在中國大陸輕忽中華傳統文化的1960年代,他感到十分悲憤與傷痛,以一個飄流異地的中華子孫發出了「花果飄零」的悲嘆,形容自己家園中的大樹傾倒了,只能委身在他人的園林之下,找一片樹蔭遮蔽,以求苟全。但是他在中華文化陷入黑暗長夜時,依舊堅強地相信「靈根自植」,呼籲中華兒女重視生命所依所存的歷史及本源,只要憑藉着一瓣馨香,把文化理想與道德生命的種子種植在學子的心靈中,中華文化就會根植在世界,傳承下去,中華民族也才能得以復興。這種「花果飄零,靈根自植」的精神感動了無數的中華兒女,追本溯源,我們要向培養出唐君毅的南京大學致敬。
臺灣一直是保存中華傳統文化的寶地,我們珍惜正體字與傳統的典籍,傳統的民俗活動像是祭孔、讀經、中元普渡、放天燈、蜂炮等等,在在融入臺灣日常的市民生活中。在民主、科學與自由的現代價值薰染下,我們開展出一套具有臺灣特色的中華文化,它的核心價值就是多元進取、勤奮樸實與誠信包容。
貴校原址南京四牌樓的「六朝鬆」,歷經一千四百多年淬鍊而屹立不搖,以及臺灣的中央大學迄今依舊以「鬆」爲象徵,都是體現中華文化不畏霜雪的永恆精神。兩岸青年應當可以從歷史文化傳統的大生命、大根源中汲取養分,爲中華文化,乃至世界文明提出更具有時代意義的理論與思想。同時,更應當一起共同努力振興民生實力,這應當也是兩岸民衆共同的夢想。
回首臺灣經濟奇蹟的發展過程中,也要感謝另一位南京大學培養的人才,1930年畢業於中央大學物理系的李國鼎先生,他從1937年七七事變後返國投筆從戎,後來參與了臺灣的工業建設、財經政策乃至於扶植尖端科技。在資訊產業還在起步的1979年,李國鼎就高瞻遠矚地在臺灣規劃設立「財團法人資訊工業策進會」,奠定臺灣成爲資訊科技之島。可以說南京大學培養了李國鼎,而李國鼎培養了臺灣的資訊產業。
傳統儒家文化重視「五倫」,也就是「父子有親,夫婦有別,君臣有義,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但在現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有許多不屬於五倫所界定的關係。因此,李國鼎先生在晚年提出了「第六倫」的觀念,提倡在現代社會之中,更需要強調的是個人與社會大衆的「羣己關係」,期盼能借此重建工業化社會中的道德倫理以及社會規範。
最近我注意到中國大陸有許多關於中華民族復興的討論,對於向來重視與珍惜傳統文化的臺灣民衆來說,自然會感到關心。事實上,從唐君毅和李國鼎兩人的身上,臺灣得到最大的啓發莫過於,在迎向現代化與工業文明的同時,應當也要重視精神文明,進而大步邁向公民社會。因此,在復興中華文化的努力過程中,臺灣民衆希望看到的是:
●要發展的不只是軍事強權,而是以王道精神,促進周邊區域的和平;●要增進的不只是經濟發展,而是以人本精神,創造富而好禮的社會;●要讓中華文化發揮嶄新的創意,以軟實力影響全世界。
六、結語:一誠天下動
各位同學,我很喜歡南京大學歷史上曾經使用過「嚼得菜根,做得大事」的校訓,期待學院中的青年人要能彎下腰、貼近土地,進而實踐知識。同樣在研究上,我相信兩岸的青年都會認同「嚼得菜根」中那種實事求是的態度,一同面對一甲子以來,舉凡對日抗戰以及兩岸互動交流等階段的事實。這樣的精神,希望能夠由南京大學開始,健全各個學科的發展,讓我們一同正確理解兩岸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才能沒有隔閡地面對現實,迎向明天。
兩岸交流在2008年之後,進入了半世紀以來最爲和平與繁榮的一段時光。從事兩岸交流工作日久,我要坦白地說,兩岸無論在文化、觀念與制度上,依舊有相當大的差異,兩岸的發展有賴於青年一代共同思索、研究並尋找對策與方向。
南京大學校歌中有這麼一句話:「大哉,一誠天下動!」誠實與誠懇不僅僅是一種品德,更是一種爲人處事的態度。但是,究竟要投注多少的誠意才能改變世界?究竟要秉持多少的誠心才能開創局勢?
我不禁回想起24年前,當我和南京大學的同學在新加坡相遇與相識,我們大家一起認真思辯「人類和平共處是一個可能實現的理想」,在有限的時間、陌生而又緊張的場域中,雙方既是競爭對手,卻又想成爲至交好友的心情,正是我現在誠摯的心意:相信只要我們投入更多的誠意去撫平歷史的隔閡,面對現實的差異,才能真正去異求同,開創出未來嶄新的格局。
兩岸文化、經濟與貿易的開放速度,已經不是問題,要有進一步的發展,關鍵因素在於兩岸交流的寬度與深度能否再加強。印度詩人泰戈爾曾經說過:「有勇氣在自己生活中嘗試解決人生新問題的人,正是那些使社會臻於偉大的人!」
各位年輕的朋友們,兩岸隔閡有歷史的糾葛,有現實的差異,你我的長輩過去在兩岸交流上有許多貢獻,但是也有他們的侷限,而新世代青年身上是沒有歷史包袱的。兩岸要能增進了解,攜手振興民族,需要更具創意的青春力量,需要更偉大的寬容智慧,才能夠打開一個個難解的心結。
我期待青年世代,能夠從學術、研究、文化與經濟上的合作互動開始,能培養出更務實的認識與政治互信,才能尋求出真正的共識,承繼民族的文化,富裕民衆的生活,共同迎向一個更爲和諧的兩岸關係,這是我衷心的期望。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