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培麗／他叫樑瘋子
圖、文／蕭培麗
做自己是21世紀的人們最常對待自己的方式，與別人不一樣也被視爲一種創新或是創意。這些以自我意識爲出發的思想和態度我們覺得看似自然其實也非一蹴可及。
其實現在我們視爲理所當然的「做自己」，在過去甚或百年前其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說千年以前被君王所統治的社會了。
在一千年前的南宋，那時候政治紊亂，金兵入侵，高宗皇帝只好趕緊逃離首都，就在這麼一個動亂的時代裡，到底還能夠怎麼去發展自己呢?但是當時就有一位勇敢挑戰制度，任性瀟灑做自己的人，也因此他更開創出中國繪畫史另一個時代。
在金兵入侵後南宋高宗幾經流落，後來到了臨安政局才安定，當時十分缺人手，因此只要前往投靠高宗的，他都會接納並安排職位。就在那時梁楷追隨老師賈師古習畫，到臨安又參加南宋書畫院的招考被錄取成爲國家畫院的一員，效力於高宗。
那時的畫院，畫的標準都以李唐爲主，(李唐的山水畫:萬壑松風圖是其代表作品之一，現在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館)。但是梁楷不以爲然，他學的是潑墨山水和人物，和李唐山水畫法完全不同風格，不過爲了要在畫院討口飯吃所以就隱忍自己的畫風也開始學習李唐的山水風格。因爲在宋朝要在畫院就必須師從侍詔(李唐是當時的侍詔)，朝廷要你畫什麼就要畫什麼，他只能把自己的個性和畫風藏了起來，一直到自己當上了侍詔，有一天他索性畫張自己想要的畫呈給宋理宗，沒想到理宗大爲欣賞，於是賜給他宮廷畫師最高榮譽的金腰帶，他卻把金腰帶掛在樹上然後飄然而去。這位愛喝酒又不拘理法，人稱樑瘋子的梁楷真的就從此過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不但畫出了一個新時代的畫風:減筆人物畫，對後來的大寫意畫帶來極大影響。(如著名的齊白石，朱耷，徐渭就是受到他的影響)。
其實在梁楷的時代，南宋的主流是山水畫和花鳥畫，人物畫已經式微，雖然梁楷流傳至今只有少數幾幅減筆人物畫，在畫裡我們可以看到他的寥寥幾筆生動傳神，畫出人物的個性和思想性情，溼筆的渲染功力及創意和意境，自由自在的靈魂讓人爲之着迷。
他的李白行吟圖，沒有背景，只有幾筆畫出李白昂首吟詩的情懷，頭髮絲絲極爲精細，但衣服卻飄然幾筆，手微微背在身後，鬍鬚微微翹起,傳達行吟主題。畫面雖然簡單卻充分有着動態感，也有思考的氣氛。甚或把李白詩仙瀟灑的個性透過仰面和鬍鬚細節表露無遺。
▲李白行吟圖.梁楷。
另一幅更爲多數人喜愛的潑墨仙人圖，整幅畫只有十幾筆卻捉住人物的表情動態，其不在意細節，自在奔放的飄逸氣質，對後來大寫意和潑墨的畫法有極大的影響。
梁楷不只在畫法有極簡的創新，他的輕墨和他的渲染功力也是展現其意境很重要的部分，爲了追求潑墨韻染的效果，他捨棄當時作畫用絹的慣例，他改用宣紙，以追求渲染的效果。也對中國畫的發展帶來了影響。
雖然現在可以見到他的畫並不多，但是他的減筆人物畫是中國繪畫史上一個特別的畫風，筆畫用的極少卻給人清新雅緻又飄放的感覺，特別能達到抒情之意，聚焦在人物的個性和精神，創造出另一種藝術境界，奠立他在歷史上的價值。
梁楷最令人欽佩的是，雖爲了餬口不得不追隨侍詔畫法，但他終於還是選擇做自己，讓我們看到他用寥寥幾筆的減筆畫表現出的飄逸雅放。
▲潑墨仙人圖.梁楷
同樣的在西方也有被我們津津樂道的，就是擁有無數喜愛者的印象派。有一羣在法國，被視爲非主流，連入選沙龍展的資格都沒有的幾位畫家，他們四千多幅畫都落選後在1874年，莫內和這些畫家一起開了畫展，畫展的名字很長，叫做「無名畫家‧雕刻家‧版畫家協會展」。一共有二十九位展出，也引起社會廣大的討論。當時有位記者用莫內的一幅畫「印象日出」作爲題目，諷刺畫作，說他們否定真實之美，沒想到這羣畫家卻把這個諷意味的印象日出作爲他們的代表，以印象派稱。他們捕捉光影打敗了現實描繪，至今仍是大多數觀賞者最喜歡的畫派。
「瘋子」，在藝術的世界不少見，但在歷史的洪流裡存活需要勇氣，因此感動的不只是他們爲藝術史創造一個特別美的畫派，還有那份瘋子熱情，對自己的把握與相信，那份相信也將成爲鼓舞后世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