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遊牧民與唐帝國──官奴婢、官賤民代代相傳(十四)

到唐代爲止,中國都市商業活動是不能夠在都市內隨意進行的,營業地點受到官府的嚴格限制,長安東市西市洛陽則有南市北市,各種商店都被集中在這些地方。甚至,在這樣的市場內部,同業者的店被安排在同一處比鄰相接,像這樣的同業店舖並列又被稱爲「行」。金銀行就是一例,日語的銀行一詞就是受到其影響。

賤民的來源是叛亂、放火、僞造貨幣等的犯罪者以及其家屬,王朝交替期的內亂或與國外發生戰爭時產生的俘虜(包含婦女兒童)等。私賤民的供給源是揹負債務的窮途潦倒之人及其妻子而自願賣身者,雖是違法行爲但被劫掠而來,遭到拐賣的人,透過奴隸買賣、贈與、交換、繼承而獲得的人,被下賜的官奴婢,甚至還有與官賤民相同是世襲,代代相傳下來的人。

禁止人口買賣規定

私奴婢與部曲客女的差異在於是否可以自由買賣,前者是物品,所以可以,相反地後者被視爲人,因此是不行的。但是,這個始終是流於表面的形式而已。實際上,唐律裡面的「轉易部曲事人,聽量酬衣食之直」是指奴隸或是部曲,可以用「衣食費」這一名目摺合金錢轉讓給他人。這個情況的部曲(客女應該也相同)特別稱爲「樂事」,實質上是部曲的買賣。也就是,奴隸可以用自己的錢爲自己贖身,從奴隸身分解放之後,依然待在原來主人的地方就被稱爲部曲、客女,被轉賣給他人的話就另外稱爲樂事。

關於良民,根據法律和詔敕是禁止買賣的。池田溫介紹了敦煌文書中的奴隸解放文書的雛型,依照他的論點,可窺見當時的社會觀念,亦即不擇手段把良民變成賤民是會下地獄的惡行,而解放賤民成爲良民在佛教裡面是足以匹敵福山之頂的善行。福山應該指的是福德(=功德之山,意即充滿善行、功德的山吧。然而,這個良民買賣禁止令其實是表面的,實際情形是,依據私人之間的契約進行良民人口買賣的情況是普遍存在的。另一方面,奴隸也能存錢爲自己贖身,甚至成爲有勢力的人。故此我們要注意到的是,唐帝國的奴隸,並非是一出生就註定無法翻身的身分,而是有機會往上升。

到唐代爲止,中國都市的商業活動是不能夠在都市內隨意進行的,營業地點受到官府的嚴格限制,長安是東市和西市,洛陽則有南市和北市,各種商店都被集中在這些地方。甚至,在這樣的市場內部,同業者的店被安排在同一處比鄰相接,像這樣的同業店舖並列又被稱爲「行」。金銀行就是一例,日語的銀行一詞就是受到其影響。

根據明治末期由大谷探險隊帶入,現在收藏在龍谷大學的吐魯番文書記載,在盛唐天寶元年(七四二年)的西州,除了彩帛行、帛練行、谷麥行、米麪行、菜子行(種子店)、鐺釜行(金屬器具店的一種)、凡器行(器皿店)這些名字的存在之外,口馬、香料、藥品、顏料、刀具、皮革製品商品也分別在不同的行流通販售。西州是指吐魯番盆地的首都高昌,因爲上述的大谷文書是設在西州(曾有一段時間稱爲交河郡)的市場公定物價表殘卷,所以應該也有處理其他商品的行,例如在長安爲人所知的金銀行、珠玉行、肉行衣行等。相應地,在長安、洛陽、太原、揚州、益州(成都)、幽州(北京)等唐朝本土大都市的市場裡面,至少從本文書知道的各種「行」應該全部都有。

唐代的奴隸市場

雖然有人口買賣的地方不一定有奴隸制,可是有奴隸制的地方一定有人口買賣。因此,在唐帝國,爲了滿足奴婢的需求量進行人口買賣是很普遍的。然而在建國初期的內亂平息,國內安定之後,奴婢的大量供給源則面臨枯竭,而且伴隨着在良賤制底下被認可的奴隸解放,從而使得奴婢減少,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必然需要從國外輸入奴隸吧。先前介紹的吐魯番出土的漢文文書《唐開元十九年(七三一年)唐榮買婢市券》即可作爲部分證明。

敦煌文書裡可以散見人口買賣的實例,其中一件是如實記載着唐代的敦煌(沙州)有奴隸市場,裡面進行蕃漢奴隸的交易,稍後會介紹。另外一件是八世紀中葉在敦煌的奴隸市場,有位名叫王修智的漢人行商(原文爲行客意指沿街叫賣商人)參與了販賣十三歲的粟特人男奴隸一事,其中的一位保證人是住在敦煌的百姓安神慶,他應該也是粟特人。在唐朝的核心地帶,幾乎沒留下任何的古文書,在正式的歷史書籍裡也鮮少記載像人口買賣這種日常瑣事。可是,沒有史料與不存在的事實,完全是兩碼子事。實際上,長安也好,洛陽也好,都存在過大規模的奴隸市場。

工業革命後機械文明時代的人們,甚至是活在現在電腦發達時代的我們,對奴隸的認知是淺薄的。可是在機械文明時代以前,奴隸可以說是最高級的精密機械,勝過現代機器人。而且,奴隸的價格相當於馬價一到兩匹的程度,有時候則比馬還便宜。當時的上流階級擁有可與現代高級車匹敵的馬,對他們而言,作爲隨侍警衛或私兵的強悍奴隸(軍事奴隸),或是作爲耕作莊園的勞動奴隸(農業生產奴隸),爲了傳宗接代的婢妾,能歌善舞的藝人,包辦以料理爲首的家事奴隸(家內勞動奴隸),不論時代或地區,都是相當有魅力的商品。另一方面,對仲介奴隸的商人而言,這也是最高級的商品。還有對經營女肆娼樓)的生意人而言,女奴隸也是獲利可觀的商品。當時,在人口世界第一的唐帝國,而且又是位於中心地的長安洛陽的奴隸市場,可以想見是多麼的繁榮。(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