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電視不如賣房？昔日“彩電一哥”爲何跌落神壇？（康佳）

1978年秋天，華南理工大學無線電班迎來了三個年輕人：惠州的李東生、羅定的陳偉榮和海南島的黃宏生。

四年後，面對前程，三人選擇了不同的方向：李東生回到老家的機關當幹部，黃宏生進入了華南電子進出口公司，陳偉榮則被分配到廣東一家電子廠做一枚基層“螺絲釘”。

不過，這份工作李東生和黃宏生都沒有幹太久，前者辭職去了一家叫TTK的家庭電器公司，後者下海前往香港闖天地。

只有陳偉榮沒挪窩，一步步從一名基層打工人坐到了電子廠總裁的位置。

這個電子廠，就是日後中國彩電行業的巨頭康佳。

無獨有偶，李東昇和黃宏生後來也相繼進入彩電行業，分別創辦了TCL和創維，和陳偉榮的康佳同臺競技。

在彩電行業野蠻生長的那幾年，這三臺電視都曾有過不少榮光，尤其是康佳。1999年，康佳成爲深圳第一個產值過百億的工業企業，超越長虹，成爲行業老大。

2003-2007年，康佳更是連續五年奪得國內彩電銷量第一的寶座，是當之無愧的“彩電一哥”。

然而，因經營不善，如今的康佳早已掉出彩電行業第一梯隊，連續10年虧損，靠賣地賣股賣總部苦苦支撐。

所以這期節目，我們就來聊聊曾經的彩電大王，康佳的故事。

01

每一個時代，都有一個鮮明的產業浪潮。在二十世紀，它是互聯網。

現在，是人工智能。

而回到八十年代，則是以電視機爲代表的家電行業。

許多人一頭扎進家電行業的大潮，創辦了不少現在依然耳熟能詳的家電品牌，像前面提到的TCL、創維，當然還有我們今天故事的主角，康佳。

品牌哥還記得，家裡買的第一臺彩電就是康佳，不知道大家家裡的第一臺電視都是什麼品牌呢，可以在評論區或彈幕跟我們分享下。

康佳會走進電視機行業，還要從陳偉榮說起。

1982年，大學畢業的陳偉榮被分配到康佳工作。當時的康佳，雖然頂着國內第一家中外合資電子企業的名號，卻只有一條生產線，主要做來料加工，生產收錄機、收音機等產品。

在風起雲涌的八十年代，如果一家企業不思進取，只想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那麼迎接它的只有被時代吞沒的命運。

陳偉榮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在坐上總裁之位後不久，他就宣佈集全廠之力，轉向當時前景最好的彩電行業。

在位七年，陳偉榮每年都會拿出銷售額的3%作爲技術開發投入，前前後後共斬獲了三十多項彩電技術專利，穩居全國第一。

但陳偉榮覺得，如果只在國內爭第一，沒什麼意思，他還有個更遠大的理想是：當我們國家的領導人出訪到世界各個國家時，都能看到有康佳在賣。

爲了這個目標，陳偉榮很努力，幾乎犧牲了所有娛樂活動時間，一心撲在彩電技術研發上。時任副總裁樑榮就說，經常能在半夜接到陳偉榮的電話，和他討論方案。

那幾年，陳偉榮還不斷往國外跑，參加展覽會，研究市場，看別人的產品。

1998年，陳偉榮在拉斯維加斯的全球家電博覽會上，看到了歐洲國家最新展出的數字電視。次年，康佳的高清數字電視便出現在了拉斯維加斯的展臺上，這也是國內第一臺高清晰數字電視。

這一年，康佳的電視還擺上了天安門城樓和中央電視臺演播室，用來現場直播50週年國慶大典的閱兵儀式。

在陳偉榮的帶領下，康佳迎來了它的第一次輝煌。先後在東北、西北、華南、華東、西南分別建立了五大生產基地，在印度組建了合資生產企業，年產量突破1000萬臺。

總資產也從1992年的5.49億飆升到2000年的89.13億，8年翻了16倍，從行業57位躍居亞軍。

那些年，陳偉榮被視爲康佳的“英雄”，許多人相信，屬於康佳的時代就要來了。

02

然而另人沒想到的是，比康佳的時代更早到來的，是市場的飽和。

早在1978年，國內引進第一條彩電生產線後，彩電業就走進了百花齊放的時代。頂峰時，國內曾有100多條彩電生產線，如金星、熊貓、牡丹等，都是那個年代廣爲人知的品牌。

另一方面，八十年代中後期，松下、東芝等日系彩電品牌開始進入中國，憑藉技術及品牌的絕對優勢，逐漸佔據了市場的主導地位。

進一步傾軋了國產品牌的生存空間。再加上從1995年起，歐盟開始對所有中國彩電徵收44.6%的反傾銷稅，基本堵死了國內彩電的出口之路。

1998年，全國彩電產量已超需求1000萬臺，而康佳卻爲了超越長虹爭取市場第一的位置，大規模擴張，導致產能嚴重過剩，最後不得不賠本銷售。

2001年，康佳宣佈虧損7億，陳偉榮隨之清辭。

掌門人的離開，結束了康佳的第一次輝煌，也彷彿徹底宣告了康佳的失敗。畢竟在康佳的身後，還有長虹、創維等競爭對手虎視眈眈，意圖瓜分康佳的市場份額。

可或許是上天有心再給康佳一個機會，競爭對手們不僅沒有蠶食掉康佳的市場份額，反而拱手將康佳送上了連續五年市場銷售第一的位置。

這一切，還要從2001年說起。當時，國內彩電產量庫存飆升，爲尋求出口，老大哥長虹決定進軍美國。與美國家電APEX公司簽訂合作協議，將長虹產品貼上APEX的牌子打入美國市場。

沒想到，與APEX的合作不僅沒能開拓海外市場，反倒讓長虹嚴重虧損。一車車的彩電運出去，貨款卻遲遲收不回。到2004年，APEX拖欠長虹4.63億美元貨款，僅收回1.5億美元，導致長虹在2004年虧損36.81億元，一下從山頂跌落谷底。關於長虹的故事，我們以前也講過，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到本期節目評論區觀看。

和長虹一樣倒在歐美市場上還有TCL。當時，李東昇預估CRT彩電在國內還有5-6年的發展空間，便在2004年，花3.149億歐元收購了法國巨頭湯姆遜的彩電業務，不料次年液晶電視迅速崛起， CRT彩電業務急速衰落。再加上歐洲工廠高額的運營成本，僅半年就虧損7億元，也一併拖垮了TCL國內的彩電業務。

除此之外，2004年，彩電業還發生了一件震驚行業的大事。那就是創維創始人黃宏生因涉嫌“僞造會計記錄”和“竊取上市公司資金”，被香港廉政公署立案調查，隨後以被判6年入獄而告終，引發社會一片譁然，創維也遭受了自創業以來的最大危機。

就在三大巨頭深陷囹圄的時候，康佳卻憑藉此前佈下的“高清戰略”，成功佔領了高端液晶電視市場。

這很難不讓人覺得是上帝在給康佳關上一扇門的同時又打開了一扇窗。2003年，康佳液晶電視市佔率達到24.84%，超越了夏普和LG，重回行業老大的寶座。

可實際上，這個第一來的並沒有那麼光鮮，反而有說不出的苦楚。

因爲康佳祭出的殺器是：低價。

要知道，家電行業許多企業之間，產品差距並沒有很大，那麼價格就成了左右消費者購買的關鍵。

03

當年，在外資品牌還牢牢佔據國內大部分市場份額的時候，康佳們就是通過降價，將松下、索尼等擠出一線。可以說，中國電視巨頭們成長起來的不二法寶，就是價格戰。

那幾年的價格戰慘烈到什麼程度呢，就是市場上一臺15寸的液晶電視，國外品牌普遍在7000-9000元，國內品牌均價也在5000-6000元，康佳就敢賣到3800元。

這樣的低價策略，換來了康佳在2003-2007連續五年霸榜銷量冠軍。不過，這也是康佳的最後一個高光時刻。之後的康佳便走上了一條迷失之路。

先是內部的混亂。

在2001年陳偉榮出走後，康佳內部的實權便兜兜轉轉到了華僑城，一家大型國企房地產手中。外行控制內行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康佳的營業重心轉到了房地產，在買地、投資上耗費了不少資金。

比如建設江蘇崑山的旅遊度假區，就花了近17億。與此同時，對於自己的地，也盤算着如何賣了換錢，位於深圳的康佳總部大樓，以70億元的價格拍賣，康佳視訊、崑山康佳等十多家公司股權，相繼轉讓換來90億。這一度被外界解讀爲康佳在“賣地求生”。

而就在康佳在房地產業大手筆進出的時候，其它巨頭們則在集體投資建廠，向液晶電視升級。2008年末，康佳終於從房地產的間隙轉過頭來，在崑山建廠。

但技術上的發展總是日新月異，落後一步，就落後百步。康佳開始被甩在身後。2009年，康佳液晶電視的出貨量大約在400萬臺，大幅低於競爭對手TCL（800萬臺）、創維（550萬臺）和海信（550萬臺）。

隨後幾年，康佳內部大小股東鬥爭不斷。

僅2015年一年，康佳公司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變動就發生了42起。高層頻繁震盪帶來的後果直接體現在了業績上，當年康佳淨虧損高達12.57億。

後來，康佳又開始尋求多元化。多元化這條路，仁者見仁，走的好的像是美的和海爾，能承包你家裡所有的電器。

沒走通的，像是和康佳一樣崛起於80年代的冰箱品牌新飛，就是倒在了多元化的路上。關於新飛，這臺曾經的冰箱大王，它的身上也有很跌宕起伏的故事，品牌哥在這裡埋個坑，如果有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在彈幕扣1，改天我們來聊聊它的故事。

這裡還有個巧合是，康佳2018年收購了新飛，也算是兩位沒落王者在某種程度上的惺惺相惜吧。

再說回康佳的多元化之路。2017年，康佳希望擺脫“電視”的標籤，開始轉型。觸角伸向了智能家居、新能源、新材料、大健康、AIoT、產業園區、環保、半導體等所有你能想得到的新興領域。

這其中不乏“燒錢大戶”，比如花費430億興建的國內五大科技產業園，又比如新能源和半導體，都需要大量資金投入。

花得多，又掙得少，導致這些年康佳一直在虧損。數據顯示，從2011年到2021年，十年間，康佳累計虧損70億元。此外，其彩電業務也逐漸掉隊，在公司營收的佔比，從2013年的130.72億，佔比79.41%，逐漸下滑，到2022年僅爲50.23億，佔比16.97%。

相應的，還有一蹶不振的市場份額。根據最新數據，2023年上半年，出貨量排名前四的電視品牌分別是：小米、海信、TCL和創維。康佳早已掉到了第二梯隊，第七名的位置。

不知道如果陳偉榮看到這個排名會是什麼心情，是會感慨於兩位老同學的堅守，還是會懷念他失去的電視時代。

另外，互聯網電視的衝擊，人們娛樂方式的轉變，也成了壓死康佳的最後一根稻草。

1924年，當36歲的英國男子貝爾德造出第一臺電視時，他一定想不到，這臺方方正正的小機器會給人們帶來多少幸福與歡樂時光。

他也一定不會知道，圍繞着這個小機器，中國經過了幾代人的努力，上下求索，才突破了種種技術限制，將更優質、更高清的畫面送到了千家萬戶的客廳中央。

只是現在，電視好像在年輕人客廳中的佔比越來越低了，投影成了更有氛圍感的觀看體驗。就像巨頭總會跌落，小時候放學後，狂奔回家打開電視時，那一瞬間涌來的滿足與幸福也終究湮滅在舊時光裡。

參考資料：

1、《賣地賣股賣總部，深圳首家百億工業霸主爲何衰到這一步？》

2、《這個班走出中國彩電三巨頭》

3、《TCL集團逐夢40年，李東生「三級跳」》

4、《不爲發展醉心內鬥？自作自受的康佳難以避免的走向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