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中:演員是用身體在創作
每個工種都擁有自己的工具,比如說畫畫,有油彩、畫筆,它們幫你把腦子裡想的東西畫出來;對於工人,機械、材料等也是他們必須要倚仗的工具……唯獨演員,工具就是自身,是用自身的肢體、情感去塑造角色。所以,對於演員而言,如果你不好好去研究人,不好好去研究人所生活的社會、歷史,你就塑造不出好的角色。
在話劇《天下第一樓》裡,我演一個名叫玉雛兒的藝妓,她會做罈子菜,手藝遠近聞名,她在背後默默支持盧孟實這個掌櫃去做生意。妓女的社會地位很低,被人欺辱是家常便飯,於是,玉雛兒學會了在泥濘中如何掙扎,如何自保。她可以逢場作戲,在舊社會的虛假與罪惡中穿行,但她從不出賣自己的靈魂。尤其是當她遇到了一個真誠的人,她內心的善良與愛立刻被激發出來,與敬慕的人碰撞出火花,建立情感。愛情在她的內心發芽時,她整個人都那麼輕盈,她覺得這輩子做人值得了。
這樣的女人如何表現?我就在她的步態、眼神、語言上下功夫。記得在《天下第一樓》的最後一場戲中,由於兄弟兩個人拆臺,盧孟實的店實在開不下去了,他只能離開這個店。分手時,他懷着複雜的心情請玉雛兒送去一副匾,上面寫着:“好一座危樓,誰是主人誰是客,只三間老屋,時宜明月時宜風”,橫批是:“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個時候,兄弟兩個人對我演的玉雛兒說,盧孟實走了,你怎麼不跟着走呀,我淡淡地回了一句“他家裡有老婆”,然後揚長而去。最開始演的時候,並不是這樣,我是用一種挑釁的語氣,對兩兄弟說了這句話,導演說不對。後來我就慢慢地琢磨,在真實的生活情境當中,以角色的身份去感悟玉雛兒當時的心情。在又一次的演出當中,我突然感悟到了:玉雛兒這個女人是得到了真情的,所以,她對其他東西就不會太在乎了,尤其對拆臺的小人更應該是一種藐視。她不會用對抗、較勁的方式去表達,對於勢利小人,她一定會淡然處之,這就是一種最好的譏諷。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就開始指揮着我的肢體、表情、語言收着演了,我非常平靜地離開了付出了無數辛苦的店,那麼決絕。導演說我演對了!
我把演出當作自己用所扮演的角色與觀衆的一場場交流,從觀衆的叫好中、感嘆中、掌聲裡,就能知道自己演得好與不好、對與不對。這就如同你在生活當中,遇到了特別談得來的朋友,你很快就發現這個人跟自己很相投,因爲你們的心是同頻共振的。我面對觀衆的感覺亦是如此。
演戲與做人是不能分開的,因爲我們是用自己的身體在書寫故事。所以,首先要清楚自己要做什麼樣的人,謹記我們要宣揚的是真善美,是真情,是人間大愛。從這個角度說,我們的表演工作不是簡單的模仿秀,不是自我表現,更不可以把自己當成商品,只想着去掙錢,得到名利。
我們應該成爲用藝術化人的使者,藉助我們的身體語言這支筆,去描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最動人的感情,最值得記錄的故事,與觀衆建立起情感的共鳴,價值觀上的默契,像春風化雨一般化人。
演員不應該是浮躁的,要隨時隨地看看自己,問問自己:初衷在哪裡,腳下的道路是否背棄了成爲一個堂堂正正的、對社會有價值的人,身爲演員,是否背棄了職業的信仰――戲與觀衆。只有真正做好了人,感受到了人生的點點滴滴,充實了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對角色所生活的劇情有體悟,才能夠真正去共情。
演戲的時候也是對個人情感的一種昇華。比如,我在《人間正道是滄桑》中扮演的英雄母親,我把自己都感動了。一個媽媽,看着兒女慷慨赴死,爲了真理不顧安危,她的內心是多麼煎熬。但是,英雄的母親不會在敵人面前流淚,也不會在孩子們面前哭泣,我就跟着我的感覺演,劇中的我找到了一個僻靜處,背轉身,壓抑着的哭喊,是那麼有衝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