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靈婉轉 戲曲電影“傳統之美”驚豔大屏幕

“如果要評選520最美的電影,我一定選它。”“不懂戲曲,但這部戲曲電影太美。”“終於有點理解了戲曲之美,空靈婉轉,有想象空間。”……

收穫這樣正面評價的,是剛剛上映不久的首部4K全景粵劇電影《白蛇傳·情》。在豆瓣網上,這部電影獲評8.1分。

貓眼App顯示,《白蛇傳·情》上映5天票房達312.5萬元,排片率只有0.8%,但上座率達1.1%,同期《速度與激情9》上座率爲0.6%,而《懸崖之上》則是0.7%。儘管票房不算高,但觀衆中有不少並非戲曲愛好者,不少網友自發呼籲增加《白蛇傳·情》排片量。

近期“熱”起來的戲曲電影,還有剛剛上映的由滕俊傑執導、上海出品的8K京劇電影《捉放曹》,拿下去年金雞獎最佳戲曲片獎的3D全景聲京劇電影《貞觀盛事》。此外,不少戲曲電影網上評價都不俗,京劇電影《霸王別姬》豆瓣評分達9.0,《鎖麟囊》達9.4分。滬劇電影《挑山女人》則被年輕觀衆評價爲“真實而感動”。

年輕人對國潮、國風非常有興趣,能通過電影這種現代表現方式向年輕人傳遞戲曲文化,是一種積極的嘗試。”儘管有了“出圈”苗頭,但一些業內人士也擔心,過於“討好”年輕人,過於強調電影技術,會削減戲曲的精華內核。

要寫實,還是要寫意?

“戲曲部分沒有發言權,但作爲電影真的是美。”記者日前走訪多位看過戲曲電影的觀衆發現,他們最明顯的感受是“傳統之美”。

中國傳統審美講究“寫意”。相比電影具象化、寫實化的取景、道具等,戲曲在舞臺上往往陳設簡練,全靠戲曲演員表演帶動觀衆“腦補”。例如京劇《三岔口》裡經典的深夜打鬥場景,在戲曲舞臺上光線不減,一桌兩椅,全靠演員步態和動作設計來營造“摸黑”感。

“連上五色下五色都不分,一桌二椅的佈景程式都不理解,還來導演京劇?”一部戲曲電影下的評論,強調戲曲與電影的“涇渭分明”,首要差異就在“審美”上。

過去,部分戲曲電影往往呈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表達方式:要麼直接將戲曲舞臺影像化,要麼將戲曲人物放進實景之中。但這兩種方式的弊端十分明顯:前一種無法體現電影的優勢,而且對戲迷票友來說現場感不夠;後一種人物與場景完全割裂,有觀衆表示,“畫着大花臉的人物出現在現實的建築場景中,格格不入”。

從場景佈置到服裝設計,《白蛇傳·情》對比舞臺上的戲曲演出,“實體化”非常明顯,但又不是完全用電影的方式佈景取景。例如劇中的城鎮,小橋流水,白牆黛瓦,構築出江南水鄉的風貌。但實景之外又虛化了遠景,用影影綽綽的方式消解了現實感,予人水墨畫一般的質感。很多觀衆都提到片中“水漫金山”一段,白素貞與小青站的礁石和水面很真實,卻通過顏色貼近水墨感,遠處羣山壁立更是虛化寫意。特效製作巨浪翻涌,仍採取這樣的色調,讓滔天巨浪既有真實感,也有水墨流淌的飄逸感,觀衆評價“聲勢更在畫面外”,甚至有人看出了“二次元感”。

事實上,戲曲舞臺與影視作品的互鑑一直在探索中。徐克導演的《青蛇》,不僅讓更多電影觀衆感受到戲曲妝“銅錢頭”的美感,影片中青蛇與白蛇的動作打鬥戲,不強調電影動作戲的“真實感”,反而以演員舞蹈般的動作和定點肢體語言展現美感,這是戲曲舞臺上常見的表達方式。上海京劇院出品的《大唐貴妃》,則嘗試運用多媒體影像技術,將傳統藝術與現代科技相融互補,讓原本相對簡單的舞臺景象變得豐富多彩。滬劇電影《挑山女人》乾脆採用了將生活原型人物與舞臺藝術形象交融拍攝的方式,保留戲曲和電影的雙重優勢。

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研究所所長王馗表示,戲曲與電影表達不同,比如戲曲中不少經典場面是通過人物唱段展現內心世界,但這樣直抒胸臆的方式在電影中很難表達。他提出:“戲曲電影能不能創造屬於戲曲電影的語彙和表達方式?”

名角星光,還是團隊化?

《白蛇傳·情》中白素貞的扮演者是廣東粵劇院院長曾小敏,她曾榮獲戲曲梅花獎、文華表演獎,堪稱如今粵劇“名角”。但記者發現,大多數年輕觀衆是衝着電影預告片中精彩的場景走進電影院的,“想看看戲曲電影如何做視覺呈現”。

“與戲曲圍繞‘名家名角’不一樣,電影是工業化產品,演員只是其中一環。”有業內人士坦言,“雖然很多粉絲喜歡談論影視劇演員‘扛票房’能力,但電影票房很難靠演員一己之力來支撐”。

雖然不少觀衆觀影並非因爲戲曲,卻因爲電影對戲曲演員和舞臺表演有了好奇心。從微博超話等網絡討論熱度來看,近期電影的好口碑成了曾小敏“出圈”的關鍵,不少年輕人因爲看了電影想去看她現場演繹的舞臺版本。

“戲曲電影要出圈,需要更多融入電影的創作方式,也需要經典戲曲之外的新編故事。”有電影業內人士表示,電影《霸王別姬》曾讓不少人對京劇產生興趣,而在國外電影明星參與舞臺劇或歌舞電影很常見,佳作也層出不窮:電影明星主演的歌舞電影《紅磨坊》是戛納電影節的開幕片,《芝加哥》《愛樂之城》《悲慘世界》不僅票房豐收,還贏得諸多電影獎項——透過明星影響力,吸引更多觀衆從電影院走進劇場,感受現場的魅力

然而與國外電影明星反哺歌舞電影或音樂劇作品不同,傳統戲曲唱唸做打的功夫是需要從小練習的“童子功”,影視演員很難經過短期訓練就能表演戲曲。

在一些業內人士看來,戲曲電影一方面要發揮“名家名角”的魅力,通過他們的嫺熟功力傳播和沉澱戲曲的魅力;另一方面也可以綜合運用電影表現手法,爲更多年輕戲曲演員開闢新的舞臺,或啓用有戲曲功底的影視演員,讓戲曲電影擴大受衆羣。

“戲曲電影造星”“明星帶動戲曲關注度”,國內早有先例。越劇表演名家徐玉蘭、王文娟,在越劇電影《紅樓夢》中的表現至今爲人津津樂道;1984年越劇電影《五女拜壽》,讓茅威濤、何賽飛、陶慧敏一舉成名,“小百花越劇團”名噪一時;黃梅戲影視劇的風行,不僅讓馬蘭、吳瓊等黃梅戲演員家喻戶曉,當時幾乎人人都能哼唱幾段。而1987年的電視劇《紅樓夢》選角,很多重要角色來自戲曲領域,例如王熙鳳的扮演者鄧婕就是川劇演員。

心繫票友,還是吸引年輕人?

記者日前走訪上海多家影院發現,《白蛇傳·情》的觀衆幾乎全是年輕人。“粵劇我都是從港片裡瞭解到的,但這種呈現方式還是很新鮮的。”市民秦先生和女友一起來觀看這部電影,“看下來並不覺得粵劇帶來了觀看門檻,反而戲曲化的呈現很有中國特色”。

有影視評論公號認爲,《白蛇傳·情》“不僅擁抱技術,更主動接近年輕審美”。這樣的“接近”幾乎體現在《白蛇傳·情》的方方面面:比如手繪的“國風”海報,水墨山水和亭臺樓閣,衣袂飄飄的主人公,被網友稱爲“520最美海報”。又比如電影的預告片,最早“引爆”是在B站,光彈幕就有200萬條。相比之下,過去不少戲曲電影往往在這方面“吃虧”。例如滬劇《挑山女人》,有人在網上留下評論:“如果不是得獎,我就錯過這部電影了。”

但在一些戲曲迷看來,《白蛇傳·情》“過於討好年輕人”。記者走訪發現,不少年輕觀衆認爲電影中的“戲曲唱段比預想更熟悉、更舒服”。據介紹,這部電影不光在場景製作上“電影化”讓年輕觀衆樂於觀看,就連唱段也改編得更爲通俗流行,甚至還加入了西洋管絃樂。但這樣的改編讓部分戲曲票友感到不滿,喜歡戲曲的陸先生表示:“戲曲有其獨特的表達方式,如果爲了吸引年輕人就進行大幅度改編,這是對戲曲的異化。市場供給年輕人的文化消費已經夠多了,爲什麼不能做一點純粹的戲曲方面的影視?”

“任何文化形式都是發展變化的,戲曲也不例外。”也有人認爲,縱觀戲曲歷史,始終隨時代變化而變,“如今一些人說起戲曲,唱腔、行頭、佈景都不能變,否則就是‘背叛歷史’。但戲曲不僅是爲票友服務,更要面向青年拓展。戲曲數百年前的形態、演進歷史,可以放進博物館記錄、存檔案研究,但想要戲曲長久生存、具有活力,就要順應市場要求,爭取更多愛好者,拍攝戲曲電影就是這樣的嘗試。”市民杜先生以歌舞電影《紅磨坊》爲例,故事背景是19世紀末,卻大量運用1970年至1990年的流行音樂,其中包括埃爾頓·約翰、大衛·鮑伊乃至瑪麗蓮·夢露的歌曲:“不僅沒讓我對音樂劇留下錯位的觀感,反而吸引我進入劇場欣賞經典音樂劇。”

“現在很多年輕觀衆看不懂戲曲片,一個重要原因是不理解戲曲表演的程式。”上海電影家協會副主席、上海戲劇學院教授石川表示,戲曲表演的核心是它的程式,戲曲電影的推廣不能放映了事,而要對戲曲傳統的表現手法和它的美學程式進行普及性的講解。“對戲曲電影,除了運用3D等電影技術,還應在其他方面有更大幅度的探索。”

《白蛇傳·情》出圈,再次佐證了不少業內人士“戲曲電影大有可爲”的觀點。戲劇評論家賡續華認爲,從歷史經驗看,凡有電影進入的劇種,都是發達的劇種,想成爲新時代的大劇種,必須與電影結合。“越劇《紅樓夢》、黃梅戲《碧玉簪》、秦腔《三滴血》拍成電影后,對三個劇種的傳播都起了很大作用。”

文藝評論家仲呈祥認爲,戲曲電影在彰顯戲曲的美學魅力和培養新的戲曲觀衆方面有作用,也能更好地與當代消費文化相適應,“但是戲曲電影永遠取代不了舞臺戲曲,它們是各司其職的,只能互補生輝、共同前進,不能重此輕彼,更不能互相代替。時代呼喚既通戲曲又通電影的審美規律、而且善於把這兩門藝術交融整合、創造出戲曲電影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瑰麗表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