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專訪 | 周琦,解不開的結

周琦: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來源:本站體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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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沒法改變了,只能向前看。”周琦試着鼓勵自己,但事情沒那麼簡單。籃球世界盃結束一年有餘,他還沒走出那個陰影,“不是說網上輿論對我的影響,而是(世界盃)結果對我的影響。”

主場作戰,手握上上籤,中國男籃卻沒能進入世界盃十六強,丟掉了直通奧運的資格。未來十年,他們都將在世界盃和奧運會的邊緣徘徊。生死戰最後時刻發球失誤,周琦成了被批判的焦點。這位在易建聯後唯一成功登陸NBA的中國球員,沒能扛起國家隊的大旗,反倒被罵成了「波蘭外援」。

2019年男籃世界盃上,周琦與姚明

網友在他的個人社交平臺下留言,謾罵。他不回,也不刪。今年的一檔籃球節目,嘉賓直呼其爲「街溜子」。即便被冠上一個遊手好閒,不思進取的名頭,周琦也啥都沒說,直到新疆主教練阿的江站出來爲弟子還擊。周琦並非不介意這些聲音,但不願意迴應。

“扭轉輿論又能怎麼樣?你靠什麼扭轉輿論?”在這件事上,他覺得解決辦法是簡單、粗暴的。

接受本站專訪時,他表達清晰,凡事都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可在生活中,他又總幹出一些“不太合理”的事:兵敗世界盃後,全國網友都在罵他,人們都在等待他的迴應,他卻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則借貸平臺的廣告;全明星比賽前受傷嚴重, 北方明星隊主教練阿的江出於保護的目的,沒讓他登場,三天後的常規賽,他首發出場,打了三十多分鐘。

“當你上了成年隊,就不只是打球這麼簡單了,你能控制的就只有自己。”周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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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周琦來到本站北京研發中心大樓接受採訪。他坐在高腳凳上,新奇地打量着互聯網世界。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有綠植、自動售賣機、咖啡廳,從9歲開始,他的工作區域只有籃筐、木地板和健身器材

“你們這還招人嗎?我能擰燈泡。”他是河南人,但打小去了遼寧,說話帶點東北口音,愛開玩笑,偶爾還自黑一把。

上賽季,新疆被遼寧隊淘汰,止步四強。周琦的表現再次引發了公衆的質疑。知名媒體人朱彥碩發佈一篇長文,批評周琦在防守端及搶籃板方面出現的問題,單篇文章的閱讀量超過68萬。

“你對新疆隊本賽季的成績滿意嗎?”

“滿意?你說能滿意嗎?”周琦在採訪中經常會反問對方。

上賽季的新疆隊命運多舛,主將阿不都沙拉木因傷賽季報銷,疫情後外援未歸,全華班作戰拼盡全力,但最終不敵遼寧隊,止步四強。儘管沒能在NBA立足、在世界盃上出現致命失誤,但回到CBA聯賽,他還是那個「大魔王」。

2019-2020賽季,周琦場均可以得到20.7分,11.9個籃板和2.5個蓋帽,獲得最佳防守球員。在MVP的評選中,他以一分之差敗給易建聯。

周琦成爲2019-2020賽季CBA最佳防守球員

評選結果引發了熱議球迷質疑那些參與投票的人,在他們眼中,發球失誤的「波蘭中鋒」,不能和「大哥」易建聯相提並論。

從去年世界盃那次傳球失誤開始,周琦成了被球迷宣泄的靶子,發球失誤的周琦,彷彿連呼吸都是錯的。就像那句被說爛了的話:競技體育,菜是原罪。球迷對同一件事,會根據自己的喜好作出截然相反的評判,比如買雞蛋灌餅吃的,不配做運動員,而吃tacco的詹姆斯,在他們心中是史上最佳。

官方評選的結果,讓周琦都有些吃驚,在遭受過全國球迷的罵聲後,他對讚美和榮譽,有意保持着一些距離。他告訴本站體育,他只是儘自己所能幫助球隊,他與易建聯還有着一些差距,即使是王哲林,在某些方面也強於自己。

周琦與易建聯

“你投,我謝謝你。你不投,很正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話語間,周琦不帶任何停頓,這些話好像憋了很久,他心裡清楚,球迷們會把世界盃的表現帶入到聯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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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最後一攻,中國隊領先,只要撐住最後的7.6秒,中國隊就將進入十六強,以亞洲第一的身份,直接獲得東京奧運的入場券。

這可能是一代球迷都不會忘記的悲劇,沒有人能說得清“怪誰”:是初次帶隊參加國際大賽的主教練李楠,還是接球不到位的趙睿,再者是直接責任人周琦,總歸,從邊線發出來的球丟了。中國隊輸了。

球員們都知道這場比賽的失利意味着什麼,他們失去了最好的機會,“上上籤”的優勢沒有抓住,爲國慶七十週年獻禮的計劃失敗了。作爲最後時刻傳接的兩位球員,接球的趙睿在賽後採訪中哭紅了雙眼,周琦則是將出場服外套的帽子套在頭上,沉默退場。

周琦不愛哭,他覺得哭沒用,當被追問壓力大的時候是否會哭時,他反問道:“哭有用嗎?”他也很少拿傷病說事,他覺得賣慘也沒用。他的表述基本都是大白話,“哭能解決問題嗎?運動員都有傷病,賣慘有用嗎?賣慘你就能把球投進去嗎?”

敗給尼日利亞後,中國隊徹底無緣直通奧運的資格,老將易建聯最後一場的頑強奮戰,讓球迷看得心疼,人們將這一切都怪罪到發球的周琦身上,不僅是發球失誤,他還在最後一分鐘內進攻犯規、兩罰不中,球迷們在網絡上聲討:還易建聯的奧運,還中國男籃的奧運。

後續的比賽,除了上場比賽,攝像機捕捉到的周琦,臉上沒有表情,他一直戴着帽子,彷彿那薄薄的一層,可以擋住外界的所有聲音。

周琦承認,直到現在,他也沒從世界盃的陰影中走出來。有朋友爲他解心寬,但也無法打開他的心結, “當他以朋友的身份勸我時,他就不客觀了,他就會站在我的角度去說。”在這件事上,周琦是執拗的,他覺得感同身受這個詞完全就是扯淡,“那水熱不熱,只有你進去了才知道,你看着它冒熱氣,但那就是冷水。”

他想不出什麼辦法,只是悶着頭對待這一切。“說來說去,你解不開這個結,”周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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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完採訪,周琦上到本站體育的辦公區域,和編輯們熱情地打招呼,他彎着腰,看了發稿的整個流程,並且自己學着發了一篇,在郭艾倫和足球的文章中,他選擇了後者。他在和籃球保持距離,但轉臉又和編輯笑着說,把關於自己的新聞,往上提一提。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這裡每發出一篇關於周琦的新聞,跟帖區的評論幾乎是一邊倒的惡言惡語。周琦說自己上網不看體育新聞,“也不能說不看體育新聞,就是不看自己的新聞”,他進行了自我糾正。

15歲的周琦參加土耳其國際邀請賽

周琦活在這個信息爆炸的社會中,他玩兒社交媒體,追劇,偶爾打打遊戲,9月的休賽期,他追的劇是當時熱播的《安家》。他迴避了歸屬感的問題,9歲離開河南,在阜新打出名堂後轉會新疆,費勁周折進入姚明創造過輝煌的休斯頓,兩年後又鎩羽而歸,不論去哪,這個被寄予期望的瘦高個都是外界關注的焦點。

在接受採訪時,周琦說,新疆隊很穩定,不會有大動作。但就在上個休賽期,受CBA聯盟“工資帽”新規影響,四位主力輪換球員離隊。他在微博上連發三條祝福微博,送給俞⻓棟,可蘭白克和⻄熱力江。他理解這個商業聯盟裡發生的任何事情,也開始表達自己的情感。

新賽季開始後,周琦有了肉眼可見的變化,他終於變得強壯了一些,在CBA公司最新公佈的數據裡,他的體重達到了113公斤。周琦對體重的話題沒什麼興趣,他說只是體測的那天正好113公斤。他告訴本站體育,自己從2016年美國回來後,這幾個賽季一直聘請着私人體能師,增加自己的體能訓練時間和質量。

球迷對他的評價,也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在一支失去4名主力球員,且第一階段沒有外援的球隊,球迷們更能看到周琦的作用,在他的帶領下,新疆隊新賽季仍然排在前4位。就連暫停時候罵年輕隊員“擱那瞎XX蹦躂啥,防守啊”,也被看作是成爲領袖的表現。

在一次無對抗情況的受傷離場後,球迷對周琦的關心達到了極致,知名籃球評論員蘇羣撰稿,標題很是直接——《周琦從未收到過這麼多祝福》。在虎撲上,點亮數最高的回覆是“希望周琦沒事,沒他的話我們在亞洲都沒法打。”養傷一週,球隊慘遭三連敗,周琦迅速復出,此時球迷們又不幹了,這時他們說的是:周琦不僅是新疆的,更是中國的。

他的社交平臺也活躍了起來,他發起了一項尋找“周琦分琦”的活動,全國很多和他撞臉的球友爲他加油打氣,他覺得這事挺有意思,有時他看完“分琦”的照片會恍惚,手機裡的那個人,比自己還像周琦。

在本站拍攝的最後,幾位球迷上來合影,周琦欣然接受,他和熟識的朋友打趣道:“你有沒有發現,我越來越有禮貌了?”

他也會拒絕自己不想提的事情,比如在採訪中,他迴避了與王仕鵬的爭議話題。在近期播出的《這!就是灌籃3》裡,兩人在開場環節,就把那件事解決了,周琦表示了歉意,王仕鵬又稱他爲中國籃球未來的希望。

整個採訪結束時,天色已暗,周琦要再去趟體育總局。世界盃結束後,他還沒回過運動員宿舍,自己的行李一直沒有整理。新一批的國家隊集訓即將開始,而年僅24歲的他,已經跟隨過三任國家隊主帥。他開着朋友的寶⻢X5,扎進有些擁擠的五環。他沒有京牌,自己的豫牌車,只能在北體大集訓時偶爾開開。

運動員公寓門口的門衛沒有放行,以疫情爲由拒絕了他。周琦試着溝通了幾句,沒用。他調轉⻋頭,踩下油⻔。

“那就讓它⻓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