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寶寶樹創始人王懷南：要在寒冬創業，因爲它會殺掉所有機會主義者
本文來源：時代財經 作者：李婷
“我覺得大語言模型的機會並不多，說得苛刻一點，甚至是不存在。真正機會是在垂直場景裡。”
在北京東三環的共享辦公室WeWork裡，時代財經見到了王懷南。近期奇績創壇（原YC 中國）的一場活動上，他展示了自己基於GPT4.0開發的社交產品“如溪（ChatBrook）”的構想，要通過生成式AI記錄人生經歷，構建數字孿生，並在此基礎上重建社交。
王懷南爲人熟知的身份是上市公司寶寶樹的創始人，也是PC互聯網時代元老級的參與者，曾在谷歌擔任亞洲區CMO，爲其定下了中文名“谷歌”二字。他還曾經作爲雅虎高管參與投資阿里巴巴，回國創辦寶寶樹以後，也接受過阿里巴巴的投資。
他把自己看作是“最懂中國年輕媽媽”的那個人。作爲一個50多歲的“大齡”創業者，王懷南還一度切入銀髮經濟的賽道，而且是以一種大家都沒想到的方式——從賣鞋開始。ChatGPT出現後，他又迅速摸到了社交的鑰匙。
他奉行All in 創業的態度，沒有所謂的工作和生活的平衡，雖然沒有年輕人常常提起的“鬆弛感”，但他同樣選擇活在自己的節奏裡。
提及外界看來的創業寒冬，他說“太好了”，因爲機會主義者都將在冬天消亡。
是老年版小紅書，也不是
“在淘寶和大家交個朋友。”王懷南的朋友圈很熱鬧，剛從羅永浩的直播間出來，又開始打聽，有沒有朋友認識東方甄選並尋求合作。
自從2021年辭任寶寶樹CEO後，王懷南把創業方向從寶媽轉到了中老年人。用本人的說法：一個五十多歲的創業者，處在和用戶相仿的人生階段，有着類似的需求，有着天然的優勢。
過去兩年，王懷南把絕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到這家名爲“米茶公社”的新公司上，在他的設想裡，公司業務主要分兩部分，一類是消費品，一類是互聯網社交。這也和他的職業經歷相似，一部分屬於快消，一部分屬於互聯網。
他賣了兩年的鞋，這些鞋爲邁入中老年階段的人羣設計。這件事，王懷南說自己有七八成的把握會成功。而2022年底ChatGPT的出現，王懷南又隱隱感覺到，屬於他的時間到了。互聯網的浪潮十年一變，這或許是命運給他的機會。
“每個人都有記錄的需求，母嬰和老人的記錄需求是剛性且頻繁的。”王懷南攤開雙手，分向兩邊，示意人生的兩端。
他描繪着自己心目中的社交新世界：藉助GPT4.0大語言模型的能力，不論是口述，還是雜亂無章的筆記，都能轉化爲高質量的內容分享，“我們的記錄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容易、簡單和無痕”。
接下來，就是在記錄的基礎上，建造新的社交底層平臺。“有沒有可能我們建立一個基於深層關注的事和人的社交？咱們兩個都經歷過2008年奧運會，我們在自己的記憶裡都有這個東西，我們把記憶中間這些錨點連接起來，形成平臺和社交。”
在電影《她》裡，世界由人工智能協助運行。戴上耳機，告訴你的AI助理週末要約哪個朋友、工作行程怎麼解決，一切生活就會在二進制的世界裡被安排得井井有條。男主角負責將人們的經歷和想法寫成信件，指揮AI把內容分享給指定的對象。
王懷南迫不及待地預想，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個自己的AI“司馬遷”會怎麼樣？AI把這個人的一生記錄成冊，再轉化成他或她的數字分身。
更進一步，你的數字分身能不能代替你去社交、去找工作、去約會？如果能夠重新和逝去的親人對話呢？難道沒有人願意爲之付費嗎？他想。
“你說這是不是一個老年版的小紅書？是，也不是。”王懷南告訴時代財經，自己的目標用戶並不限於兩端，“每7到10年互聯網都會出現新的機會，對吧？
王懷南並不想再做一個小紅書。“我第一時間想清楚了，不能因爲種草而使我們內容變得越來越商業化。”王懷南說道。因爲這條道路他已經走過，寶寶樹就是一個從內容社區生長起來的上市公司。
經過了大半年的狂奔，大模型賽道上的玩家已經將關注點從技術打磨，轉移到如何商業化落地。對於“如溪”來說，一個更現實的機會是，銀髮經濟的時代正在來臨。
2022年開始，第二個嬰兒潮（1962-1975年）出生的人開始進入60歲以上老年人的行列。根據國家衛健委測算，預計2035年左右，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將突破4億，在總人口中的佔比將超過30%，進入重度老齡化階段。
這甚至不再是藍海，中老年人對記錄和分享的渴望不是秘密。秀才和一笑傾城的橫空出世，讓圈外的年輕人窺探到了這個世界的一角，千萬中老年粉絲活在兩人塑造出的夢幻泡沫裡。美篇、糖豆等以圖文形式搭建的中老年社交平臺也曾經收穫過資本的青睞，但賽道內始終沒有一款像抖音、小紅書這樣的現象級產品。
在如此細分垂直的領域，王懷南有機會嗎？他也有更“務實”的目標——“這件事如果做的優秀，我覺得我們是新一代的互聯網或者移動互聯網的基礎，如果做的不優秀，也會在垂直領域裡殺出個天地。”
來自硅谷的風
王懷南依然保留着在美國工作時的一些習慣。比如公司的同事提起他時，總是會叫他的英文名Allen。他穿着一件十幾年前在美國買的小衆品牌運動外套，談起自己總是對小公司情有獨鍾。
2003年，lululemon進軍美國，在加州開了第一家零售店。沒過多久，在寶寶樹創業階段的王懷南看到了這家公司，他告訴身邊的人要關注這個品牌，“如果它是上市公司，咱們可以買它股票，如果它向中國擴張，咱們可以學習它的模式。”
“我覺得這是創始人的一種能力，反正是我的能力，你能敏銳嗅到這個人羣在發生什麼樣的變化。”王懷南意識到，2023年好像“特別不一樣”。
在過去的大半年裡，他頻繁和作爲奇績創壇創始人、也是他早年在硅谷雅虎的同事陸奇保持聯繫，話題大多圍繞着AI和ChatGPT。陸奇是米茶公社的種子投資人，也是如溪項目的投資人。
陸奇是中國科技圈距離OpenAI最近的那一批人。他與Sam Altman（OpenAI創始人），是忘年交。Altman做了硅谷創業孵化器Y Combinator的接班人，陸奇則是YC中國的創始人。
今年4月，陸奇做了一場公開演講，討論大模型時代的機會。“2022-2023年的拐點是什麼？”陸奇向在場觀衆發問，“模型的成本開始從邊際走向固定，大模型是技術核心、產業化基礎。”陸奇說，如果你沒有多大見解，你的模型能力大模型都有，或者大模型會逐步學會你所有的模型，那會怎樣？未來，唯一有價值的是你有多大見解。
在王懷南看來，他最大的王牌，就是自己。
他在清華學過半導體，在哥倫比亞大學讀過社會學碩士，在麥肯錫、寶潔、雅虎、谷歌等公司都擔任過高層，一手創辦的公司也順利上市。
“我從大學開始，就有文理兼具的能力。我做過兩年半的記者，能夠挖掘用戶各種場景需求、痛點。對於母嬰和銀髮這兩個剛性記錄人羣，我有多年的創業實踐，而且每次實踐都能做到最好。”
每一段職業經歷，都將他一步步推到了桌前。他對自己充滿信心，要把這手牌打到大模型的牌桌上。
他深諳搜索的門道，雅虎曾經是可以與谷歌平分秋色的互聯網公司，在這裡他初次摸到了互聯網的大門，也和陸奇、馬雲、周鴻禕等人的軌跡產生交集。在雅虎時的同事孫至俊，也曾在王懷南的力邀下加入寶寶樹創業團隊擔任CTO。
在谷歌的一年多裡，最讓王懷南感到衝擊的是這裡的人才密度之高，以及隨時隨地可以碰撞出的思維火花。“隨便在走廊裡走一走，迎面過來的可能就是互聯網之父溫頓·瑟夫（Vint Cerf）。”
他也把這種思路複製到了自己的創業團隊裡，不需要有很多人，但得是“最牛的產品經理，最牛的營銷”。
他曾經執着於聘用寶潔背景的員工，在這家有着186年曆史的日用消費品公司，王懷南學會了他今後工作中最重要的是一件事：聽用戶的聲音。無獨有偶，在谷歌的官網介紹裡，也寫着公司的“十大信條”，第一就是“以用戶爲中心，其他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當你什麼都不知道，千萬不要讀文獻，找用戶去傾聽。”用戶訪談也變成了他的工作習慣。在做如溪之前，他在自己的寶媽用戶羣裡做了一個調查，6000個用戶裡，有40%-50%的用戶願意爲一個24小時高質量服務的育兒智能機器人付費，每個月付10-15塊錢。
“你說這裡會出現一個新的商業模式嗎？會的！”王懷南對此深信不疑。
要在寒冬創業
如今在王懷南身上的標籤，又多了一個：56歲的大齡創業者。
王懷南偏愛共享辦公室的模式，這裡滿足了小規模創業公司的基礎需求，咖啡、會議室和明亮的花園露臺。他跑遍了北京所有的WeWork，最後落址在東三環邊上。這裡距離北京CBD不到2公里，不管是見投資人，還是客戶拜訪，交通都很便利。
每週，他要見上十幾二十個人。廣告商、投資人、媒體，一遍遍地介紹自己的構想。
有些創業者以精準的時間管理出名，例如馬斯克，以5分鐘爲單位來安排行程。但王懷南不是，他的時間是彈性的。
比如，在接受採訪的那個下午，他的計劃是要想清楚，如果自己的消費品牌要做線下店，要怎麼走通這條路。這可能花上幾個小時，也可能要花十幾個小時，沒有明確的時間界限。
他既鬆弛，又緊張。
王懷南拿着一臺平板電腦和兩部手機接受採訪，中間只回過一次王小川（百川智能創始人）的消息，對方在最近的一場活動上穿上了他們的鞋，並告訴他“鞋很舒服”。“兩個做AI的人，我們聊的就是這玩意，對吧？”
此外，再沒有一條工作信息或者電話。王懷南告訴時代財經，他對創業夥伴的底線是“不把這家公司乾死就行”。
“我對人才既是寬鬆的，也是不原諒的。”他很明確自己不要什麼樣的員工。“也許有的人習慣於朝九晚五的生活，他就不能接受今天中國創業者24小時連軸轉的想法。我不太承認work和life有所謂的balance，你選擇了創業，work和life就是一回事。”
創業是一件很難停下來的事情。王懷南覺得自己永遠無法滿足於傳統意義上的退休。
“我的快樂是看一個東西的萌芽和長成，從0到1中間，衡量進度的節點是必須的，但我不會看。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我是這種人，我是沒有其他的快樂方法的。”
“我的夢想不侷限於上市。我們上過市，知道上市是什麼感覺。”王懷南說，“我夢想着這家公司永遠能夠做一些讓用戶貼心的產品。”
“我覺得融資的‘寒冬’特別好。”當外界聲音都不看好時，王懷南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寒冬裡的樂觀主義者。“它殺掉了所有的機會主義者，不然我要面對更多真的和假的競爭對手。”
在寒冬一定不要放棄，他說，“冬天有冬天的活法，夏天有夏天的悲哀，然後一夜之間春天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