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航／到底該不該翻牆
文／周偉航
中國的網路社羣「帝吧」日前集體「翻牆」入侵臉書，並在各臺灣媒體網站的留言區大量洗版。主要目的，當然就是透過嘴砲來反臺獨了。其成果是否「卓着」，還有待評估，但這種「集體翻牆」行爲，其實是個有趣的倫理學議題。
有些人認爲，如果要挺中共政權，那就不該「翻牆」出來，乖乖當個順民。這些翻出來的中國網民，則認爲翻牆是爲了「民族大義」，是道德上的正確之舉。到底那邊的說法比較站得住腳呢？
爲了避免自己人民看到國外的媒體，中共築起了一道網路長城，讓自己的網民無法看到「有害」資訊。但中國網民還是可以利用一些代理伺服器「翻出」這道高牆，看看外面的世界。
中國網民到了外面的世界來，常因爲風土民情不同，而與他國網民發生衝突。像是臺灣網友，就對中國這種「沒啥意義只是純礙眼」的洗板非常不爽，而提出了以下的道德質疑：
如果中國網友認爲「翻牆」這種行爲是對的，那就代表他們認爲中共築網路長城的做法是錯的，否則他們就不會努力逃出這道牆了。而如果他們中共做錯了，就應該先批判中共政權的這種行爲。
可是這些中國網友往往沒有批判網路長城，有些人甚至還認同網路長城，這在道德上就自相矛盾。
另一方面來講，如果這些中國網友認爲翻牆是錯的，那你們就不該出現在我們的網站上呀，因爲你們正在做一件「你們認爲是錯的事」。這也是自相矛盾。
▲《大陸新聞解讀》主持人嚴真，解讀中國「帝吧」網民翻牆出征洗版臺灣臉書，犀利到位。 （圖／取自網路）
不管認不認同翻牆，中國網友的行爲在道德上來看，都存在矛盾。那中國網友該怎麼反擊呢？其實倫理學上的確有種主張可以幫中國網友辯護。
在一般的正常狀況下，絕大多數的倫理學流派都認爲「人不應該做他認爲道德上是錯的事」，所以中國網友如果認爲「翻牆」是錯的，那他的確就不該翻牆。
但「人不應該做他認爲道德上是錯的事」這個主張不是永遠有效。依某些目的論的說法，人在道德上可以做自己明知是錯的事。第一，是爲了追求更大的「善」，所以可以採用「小惡行」。第二，是不做這個惡行，會有更大的惡發生。
這種「善惡可以加減計算」的主張，其成立與否的關鍵，就是評價「善惡量高低」的價值標準爲何。
由此就可回到「翻牆」的議題。中國網友如果認爲「翻牆」是錯的，他們還是可以翻牆，只要他們此舉可以促成更大的善，或是能避免更大的惡。而他們這次之所以會大舉翻牆，主要是在「攻擊」獨派媒體與獨派政治人物。（但可能因爲資訊不流通，他們也「誤傷」了許多統派代表。）
顯然他們認爲這「更大的善」，就是「宣揚統一」以及駁倒「臺獨」這更大的惡。爲了這兩個目標來翻牆，就他們的價值觀看來，是可以接受的交換條件。
這種推理表面上很合理，但仔細拆解之後，就可以發現其中隱藏的道德問題。
他們認爲「翻牆」是錯的，但爲了「宣揚促統滅獨」這更大的目標，所以可以翻牆。這代表他們認爲中共政府「蓋網路長城」來進行言論管制是對的，又同時認爲應該有言論自由來「宣揚促統滅獨」。一下要，一下不要，那到底是要不要言論自由？
這些中國網民可以進一步提出辯解：「我們要的是中共政府所允許的言論自由，而且這標準也要適用到臺灣人身上。」
但問題在於，中共設網路長城，不讓他們來臺灣網站，就是「不允許他們有這種言論自由」，他們只要一翻牆，就代表不認同中共的言論自由標準。因此他們以「違背」這種言論自由標準的方法來「傳播」這種言論自由，還是自相矛盾了。
所以，他們如果主張翻牆是錯的，就會在道德上碰到困境。
換個角度來說，中國網友如果主張翻牆是對的呢？是不是可以避免這個矛盾？
如果他們認爲翻牆是對的，就代表他們認爲中共設下這道牆的作法是錯的。若中共這樣做有錯，就代表他們不滿意中共的價值標準。那還來宣傳中共的價值標準幹嘛？
除非他們能同時有效說明「爲何中共蓋牆是錯的」與「爲何中共促統滅獨是對的」，他們才能證成自我的行爲合理性。但這組問題一樣會回到前述的無窮迴圈：「主張臺獨是言論自由，你有什麼資格限制這種言論？如果是因爲中共反對而反對，那中共同樣也反對你翻牆呀！」
因此，同樣的，他們還是再次陷入了道德困境。
不管他們認爲翻牆對或不對，都會陷入同樣的困境，這是因爲「網路長城」這事本身就充滿道德錯謬，這也註定讓他們的行爲只剩無謀的衝動，因爲一進入思考，就會造成大腦打結（我相信你讀到這邊也有這種感覺），或是發現中共價值觀的內在矛盾。
他們翻出來，其實沒辦法造成牆外世界什麼傷害，那些洗版留言，只要調整一下運算法，就可全數排除掉。但接觸到外界刺激後的延伸後續效應，是會在他們身上默默發酵的。就讓想看的人看，想講的人講，看久了，講久了，這世界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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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偉航，筆名人渣文本，經營粉絲專頁「特急件小周的人渣文本」，輔仁大學哲學博士，專長爲倫理學，曾從事政治公關工作，目前爲時論專欄作家。本文不代表公司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