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時專欄：戴瑞明》中華民國老朋友，老布希內心話
美國第41任總統老布希的國葬典禮於本月5日在華盛頓特區主教大教堂隆重舉行，已卸任的卡特、柯林頓、小布希、歐巴馬及現任的川普總統暨夫人都親臨參加，還有德國總理梅克爾爲了感謝老布希總統任內成全兩德和平統一的好意，也特別遠道趕來參加，場面備極溫馨感人。
看完電視全程轉播實況，不禁使我想起47年前，老布希擔任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爲維護我中華民國在聯合國代表權的艱辛過程。
1971年初，外交部魏道明部長派我到紐約中華民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擔任三等秘書。當時我國常任代表是資深傑出的外交家劉鍇大使；美國的常任代表是3月分剛到任的「菜鳥外交官」老布希。他原來是1970年競選德克薩斯州聯邦參議員落選的前聯邦衆議員，過去毫無外交經驗。爲了酬庸，尼克森總統特任他擔任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並賦予閣員地位，參加總統親自主持的內閣會議。因同爲共和黨保守派，老布希深受尼克森總統的器重。
我認識老布希是在劉大使作東的一次晚宴上。1971年6月，劉大使輪值聯合國安全理事會主席，循例邀請聯合國秘書長宇譚及各成員國代表餐敘交換會務意見，其中包括美國的正、副代表布希大使及其副手菲力浦大使。劉大使特別指定我這個剛到任的小三秘敬陪末座，目的是爲了讓我見識一下正式外交宴會的場面，學習交際應對的禮節。那次晚宴劉大使給我上了平生難忘的一課。
記得那天晚宴到了上甜點蓮子桂圓湯時，劉大使撈了好幾下，發現只有蓮子，沒有桂圓。他向我拋了一個眼色，我因旁座的菲力浦大使與我談興正濃，來不及立即反應。劉大使不得不自己使喚侍者補上桂圓。說明蓮子象徵多子多孫；而桂圓則是象徵家庭圓滿。劉大使講完，我知道我疏失了！
果然，等到晚宴結束，劉大使送走所有的貴賓後，他把我叫到一旁，和顏悅色地對我說，作陪客不只是協助主人招呼賓客，還要注意主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配合需要作出及時反應。當時我真感到慚愧內疚，連聲認錯，並感謝劉大使的教導，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次經驗。爲了考驗我，劉大使又問我對這次宴會的印象。我向他報告，布希大使不止一次表示，他好喜歡北平烤鴨。劉大使要我轉告他的交際秘書記住。
1971年是中華民國政府遷到臺北後外交上最艱困的一年，我政府在聯合國席位汲汲可危。美國一方面爲了制衡蘇聯，拉攏中共，尼克森總統應邀於次年訪問北京；另方面又想維護美國長期盟友中華民國在聯合國的席位，身處第一線的布希代表想在第三世界會員國反美情緒高漲情勢下，說服會員國贊同美國領銜提出的「一箇中國、兩個席位」的「複雜雙重代表權」決議草案，備極艱辛困難。
美國原以爲雙重代表權案（中華民國政府繼續在聯合國代表臺、澎、金、馬1400萬人民；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則代表大陸人民並依其實力取得安理會五常之一的地位），應已顧及公平合理原則，也已顧及聯合國會員普遍化原則，更已顧及臺海兩岸堅持的「一箇中國」及雙方追求「重歸統一」的願望，但因毛澤東主席堅決反對此一形同「兩個中國」的安排，兼之「阿案」的支持者聲勢奪人，而尼克森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季辛吉又在聯大投票前訪問北京，老布希代表心急如焚，與他的好友劉代表不斷協商因應之道。
老布希在兩個重要的場合，爲我仗義執言，說出了發自他內心的話。
其一是1971年10月18日，聯合國大會開始有關「中國代表權問題」總辯論。面對阿爾巴尼亞等23國所提「關於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組織中的合法權利問題」決議草案，主張「立即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有一切機構中所非法的席位上驅逐出去」。布希代表使勁地全力推銷美國等22國所提的「雙重代表」決議草案，用半拜託、半警告的語氣，呼籲會員國支持顧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與中華民國政府並存現狀的「美案」。布希代表動情地說：「讓我們現實地記住這一點，中華民國一旦被驅逐，它作爲單獨的會員國─不管以什麼名字或稱呼，被重新接納加入聯合國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因爲根據憲章，中華人民共和國可能否決主張接納它的建議。」
布希代表預言式的內心話，道出了冷冰冰的國際現實，至今未變。我國被迫退出聯合國已有47年，儘管李前總統曾在1990年代要求外交部全力推動重新加入聯合國；2000年代陳前總統亦曾推動「正名制憲」、「公投入聯」，終因國際形勢比人強，功敗垂成。
經驗告訴我們，要想參加國際組織的活動，誠如外交部前部長錢復所說，「兩岸關係的位階比外交關係爲高」。兩岸關係好，我們的活動空間就大。中國國民黨執政期間兩岸相向而行，有互信，可以用「中華臺北」的名稱，以「觀察員」身分參與會議，如「世界衛生大會」、「國際民航組織大會」等。我們必須認清國際社會是「大國制定政策，小國適應政策」。
其二是1971年10月25日聯合國大會表決「中國代表權」案的情景。一週的總辯論，經70多個會員國參與激烈的辯論後，不幸最後通過了「排我」的「阿案」。在「排我案」表決前，我國首席代表周書楷部長見「重要問題案」表決失敗，大勢已去，無可挽回，乃舉手要求大會主席馬立克同意作「程序發言」，主動宣佈退出我們參與創建的聯合國。接着率領劉鍇大使等代表魚貫離開大會會場，此時，布希代表離座快步趕上，搭着他好友劉代表的肩膀，我親耳聽到他說了一句氣憤的內心話「這（聯合國）是個沒有公平正義的場所！」
的確，「重要問題投票案」投票時，有些代表背信，有些國家退縮轉向，無緣無故排除了一個忠實的會員國─中華民國。公平正義何在？難怪一向友我的老布希生氣，吐出他內心的真話。
1971年是中華民國生存發展史上極重要的一年。爲了維護我們的國際地位以及兩岸政府的平等地位，老布希確已竭盡全力，我們不能忘記這位老朋友。
（作者爲退休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