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熄火”比特幣

世界上對於加密貨幣影響力最大

的兩個國家就是中國美國

中國的政策絕對舉足輕重”

2016年9月,位於四川的一處機房內,550臺比特幣礦機晝夜運轉。圖/視覺中國

中國“熄火”比特幣

本刊記者/陳惟杉

發於2021.6.7總第998期《中國新聞週刊

在今年4月站上歷史最高點後,比特幣的價格一路跳水,5月中下旬中國監管政策加碼無疑是誘因之一。

從5月18日開始,中國密集釋放對於加密貨幣的監管政策:5月18日內蒙古發改委設立虛擬貨幣“挖礦企業舉報平臺;同日,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中國銀行業協會、中國支付清算協會發布“關於防範虛擬貨幣交易炒作風險公告”;5月21日,國務院金融委要求打擊比特幣挖礦和交易行爲,堅決防範個體風險向社會領域傳遞;5月26日,內蒙古發改委發佈關於堅決打擊懲戒虛擬貨幣“挖礦”行爲八項措施徵求意見。

從2013年時仍將比特幣交易視爲普通民衆可自由參與的商品買賣行爲,到2017年清退境內虛擬貨幣交易所,再到此次明確打擊挖礦行爲,中國對於加密貨幣的監管政策在世界主要經濟體中最爲嚴厲。鑑於中國玩家在加密貨幣世界中的影響力,中國監管層的每一次表態都會直接反應爲比特幣幣值的大幅波動

中國監管撼動比特幣價格

“比特幣價格就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經常暴漲暴跌。”一位曾經的比特幣“礦場主人告訴《中國新聞週刊》記者,因爲比特幣價格的一次暴跌,他的“礦場”虧本,2020年疫情暴發前便被關停,當時比特幣的價格徘徊在七八千美元,他也就錯過了去年年中開啓的比特幣行情

到2020年年終,比特幣價格已經接近3萬美元,這樣的趨勢在2021年得以延續,直至4月14日觸及64863美元的歷史最高價格。

“各國央行爲了應對疫情衝擊,不得不採取一些極度寬鬆的貨幣政策,導致市場上流動性非常充裕。同時,寬鬆的資金面引發一些機構對於法幣貶值的憂慮,於是轉向一些避險產品,機構開始認可比特幣等加密貨幣,將其作爲一類可投資資產配置。”在向記者解釋比特幣緣何迎來一波行情時,一位幣圈資深人士認爲,過去一年多,外國機構,特別是華爾街機構加持的趨勢很明顯。“在研報中也會將加密貨幣列爲一個可投資資產類別,同時會爲客戶提供加密貨幣資產相關服務”。

投資加密貨幣的不止有機構,還包括像特斯拉這樣的企業。特斯拉在2021年第一季度利潤達4.38億美元,近四分之一來自比特幣交易。其財報顯示,特斯拉在今年一季度購入價值15億美元的比特幣,將其中部分出售後獲利1.01億美元。

特斯拉“炒幣”,背後是馬斯克站臺加密貨幣。“今年助長加密貨幣熱情的另一個原因便是像馬斯克這樣的商業領袖站臺,他在社交媒體上的言論可以輕易擾動幣值。”前述幣圈資深人士說,除了上述原因,技術上的演進也提供了底層支撐。“這輪行情的一個重要引爆點便是去中心化DeFi生態爆發,催生了諸多類似傳統金融機構的功能和平臺”。

在他看來,寬鬆的資金面、機構入場、技術演進,這三個因素的影響仍在持續。“特別是從近一段時間看,機構可能並未退場,因爲鏈上那些持幣數量較多的地址還在增持,甚至有人認爲,一些機構在抄底進場”。

但馬斯克帶來的短期效應對於加密貨幣的影響在減弱。5月12日,馬斯克在社交媒體上質疑比特幣挖礦和交易產生的碳排放過高,宣佈特斯拉暫停比特幣支付。受此影響,比特幣當日跌幅超過10%,一路跌至49000美元左右。

一位加密貨幣資深分析師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今年以來,比特幣價格走勢向上,甚至呈現一些過熱情緒,後期已經出現了動物幣,甚至毫無任何意義的空氣幣,本身就有調整的必要,價格確實存在泡沫。”

就在馬斯克質疑後一週,5月19日,比特幣迎來“震盪幅度足以排進歷史前十”的一次下跌,前述資深分析師告訴記者。5月19日,比特幣直接擊穿4萬美元關口,甚至逼近3萬美元關口,一天之內最高跌幅達30%,最終跌幅有所收窄,但也超過13%。其他種類加密貨幣也未能倖免,據比特幣家園網站統計,24小時內各主要交易所爆倉總金額爲70.06億美元,約460億元人民幣,已經創造加密貨幣歷史上單日最大爆倉紀錄。

而5月底比特幣的價格與其在今年達到的歷史高點對比,幾近“腰斬”。“最近下跌的原因肯定就是中國最新的監管政策,世界上對於加密貨幣影響力最大的兩個國家就是中國和美國,中國的政策絕對舉足輕重。”前述幣圈資深人士說。

“挖礦”能禁絕嗎?

“可以說是全面封殺。”銀保監會重點金融機構監事會正局級監事陳偉鋼對《中國新聞週刊》說。

“應該是幾乎沒人再會投資,下降幅度很大,從價格上來說肯定是賣的比買的多,不然怎麼會跌這麼多。”一位比特幣持有者告訴記者。

“其實三年多前就禁止了包括比特幣在內的虛擬貨幣交易,目前境內沒有任何一家交易所。”陳偉鋼說。他所言的禁令,指的便是2017年9月4日央行等七部委聯合發佈的“關於防範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其中已明確禁止虛擬貨幣交易。

約在一年之後,2018年7月,央行曾透露,搜排出的88家虛擬貨幣交易平臺基本實現無風險退出,以人民幣交易的比特幣從之前全球佔比90%以上,下降至不足1%,被認爲避免了一場虛擬貨幣泡沫。

在“9·4禁令”後,國內加密貨幣交易所紛紛將服務器移至境外,監管層繼續屏蔽“出海”的虛擬貨幣交易平臺,截至2018年5月底,包括火幣網、幣安網等交易平臺的110個網站已被屏蔽。

雖然加密貨幣交易所在境內不復存在,相關網站亦被屏蔽,但幣圈玩家並沒有停止交易。

一位接近監管的人士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目前在國內交易包括比特幣在內的加密貨幣的途徑主要有兩種,一種是通過“翻牆”在境外交易所交易,另外便是通過地下錢莊交易。

“比如地下錢莊在中美兩國註冊兩家公司,利用在美國的公司購入比特幣,再由國內公司接收購幣款項。”他向記者解釋說,這樣的資金流動所受管制已經愈發嚴格,“此前款項往來往往打着業務付款的名義進行,如今這樣的打款也需要足夠的證明,如買賣合同等,確保有真實的業務往來,否則就無法實現。雖然不能完全杜絕,但通過這樣的途徑交易越來越難,對於炒幣資金的監管已經和反洗錢一樣對待。”

交易早已轉至地下,這一次監管加碼,無論是三家協會發布的“關於防範虛擬貨幣交易炒作風險的公告”,還是金融委表態,對於交易環節仍然沿襲“9·4禁令”要求。不少業內人士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也表示,金融委明確打擊比特幣挖礦和交易,“將挖礦置於交易之前,也可以看到這一次監管指向挖礦”。

從地方監管的反應來看亦是如此,內蒙古首先於5月26日出臺細則,自治區發改委發佈的關於堅決打擊懲戒虛擬貨幣“挖礦”行爲的八項措施中,打擊範圍包括進行挖礦的大數據中心、雲計算企業、通訊企業、互聯網企業、網吧等,以及爲挖礦企業提供場地與電力支持的主體,而存在挖礦行爲的企業和相關人員按有關規定納入失信黑名單。內蒙古打擊挖礦在3月便已開始,當時宣佈全面清理關停虛擬貨幣挖礦項目,2021年4月底前全部退出,同時嚴禁新建虛擬貨幣挖礦項目。

也有礦場主人告訴記者,“其實查封礦場的要求一直都有,不用太當真。” 但這一次監管的表態顯然更加嚴厲,雖然其他地方尚未像內蒙古一樣出臺細則,但《中國新聞週刊》記者聯繫到的多家礦場均表示,比特幣、以太坊等加密貨幣挖礦均已暫停,只保留耗能較少的FIL挖礦項目,正在將礦機轉移至境外,“轉移的速度沒有那麼快,公司此前在海外沒有佈局”。

星雲礦也發佈消息稱,爲配合相關部門監管精神,經慎重研究決定,火星雲礦部分礦機將轉場至哈薩克斯坦礦場,相關礦機於5月23日停機,預計轉場週期在3至4周,並於北京時間5月26日20:00起屏蔽大陸境內IP的訪問。

“國內的挖礦仍難以完全禁止,這次主要針對企業挖礦行爲。可以通過收入與支出端的財務審計實現管控,如企業挖礦最終一定會體現爲營收、利潤增值,如果一部分利潤屬於挖礦得來,可以不允許企業入賬,通過這樣的方式可以封堵企業的挖礦行爲。”陳偉鋼說,一些個人購買礦機挖礦,特別是在一些水電較爲豐富的地區挖礦,如何封堵還有待下一步觀察。“但相當於砍掉大戶,剩下的小戶雖然數量很多,但是總量不大。”

監管落差帶來挑戰

“這一輪國內的監管政策可能更多還是出於降低能耗的考慮。”前述加密貨幣資深分析師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在全球比特幣算力分佈中,中國以65.08%的算力佔比佔據絕對首位,遠超位居第二的美國,僅有7.24%的算力佔比。具體到國內,算力分佈位居前四的省區全部位於西部:新疆、四川、內蒙古、雲南,新疆一地的佔比超過35%。

這背後是大量的電力消耗。據劍橋大學另類金融研究中心發佈的指數,以5月底的水平預估,挖礦的年耗電量約爲115.54 TWh,直觀來看,其佔全球每年用電量的0.53%,如果與各國耗電量比較,會發現其位於阿聯酋之後,荷蘭之前,位列全球第33位。

除了過高的碳足跡,比特幣等加密貨幣作爲投資品該如何監管,甚至其是否可以稱得上是一種投資品都是近期各國監管表態的重點。

“一些人混淆了兩個概念,比特幣等加密貨幣並非法幣,貨幣要以國家主權作爲保證,從貨幣形態的演進過程也能看出,從金幣、銀幣這樣的貴金屬貨幣轉變爲紙幣、數字貨幣,本身的價值一直在下降,但如今人們卻在炒作比特幣本身的價值。”陳偉鋼認爲,比特幣甚至不算一種投資品,只能算是一種“炒作品”,“當年風靡歐洲的‘鬱金香’,好歹還能看到一束花,現在的比特幣就是空氣,什麼都沒有。”

歐洲央行在5月發佈的《金融穩定評論》中,也將加密貨幣價格的炒作比作“鬱金香狂熱”,提示其風險與投機屬性。就在比特幣幣值出現劇烈波動的5月19日,歐洲央行副行長金多斯發聲直言,比特幣是一種基本面非常脆弱的資產,而且波動性很大。不應將加密資產視爲“真正的投資”,因爲難以辨識其潛在價值。但金多斯同時表示,加密貨幣資產市場波動不會對整體金融穩定構成風險。

境外監管確實也在近期趨嚴,但更多的是着重於規範加密貨幣交易以防範風險,並規避逃稅等非法行爲。如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主席加里·根斯勒於5月26日參與國會聽證時就指出,加密資產兼具商品和證券性質,需要對加密貨幣交易所加強監管,以讓投資者享受到在證券交易中同等的保護爲目標。美國政府還在近日提出,超過1萬美元的加密貨幣轉賬必須向美國稅務當局報告。

5月21日,香港特區政府建議在港運營的加密貨幣交易所必須獲得香港市場監管機構的許可,也就是“持牌經營”,並且只能向專業投資者提供服務。

“境外的監管部門一直在加強對加密貨幣交易所的監管,今年還有像Coinbase這樣上市的交易所,Coinbase的運作就相當保守,比如不會向散戶開放槓桿交易工具,只會向一些合格的機構開放。”前述加密貨幣資深分析師表示,“因爲監管,所以交易所的運作相對規範,機構也信任交易所,形成良性循環,華爾街的機構大多會把大量資金放置在Coinbase這樣的交易所,而非一些小的、野生的交易所。”

他認爲,“國外的監管表態確實在趨嚴,但並未像中國這般嚴厲,國內的監管沒有選擇逐步規範加密貨幣交易,而是在某種程度上‘一刀切’關停。”

其實在2013年時,央行等五部委曾發佈關於防範比特幣風險的通知,在明確比特幣並非法幣的同時,稱“比特幣交易作爲一種互聯網上的商品買賣行爲,普通民衆在自擔風險的前提下擁有參與的自由”。但此後監管口徑逐漸收緊,國內以散戶爲主體的投資結構或是原因之一。

“加密貨幣交易不應該鼓勵個人參加,因爲波動性較大,而且投資加密貨幣對於認知要求是非常高的。”有“幣圈”人士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目前全球已經有十餘隻加密貨幣ETF基金成立,機構投資應該成爲主流。

陳偉鋼也認爲,國外的比特幣交易更多是一些機構、財團間的遊戲,但在中國以散戶投資爲主。“就像此前的P2P,其實在英國、美國等國家出現的時間比國內早,但是P2P在中國最頂峰時參與的人羣範圍非常廣,這次炒作比特幣也是同理。國外可以存在的東西不意味着在中國也有存在的合理性。”

“其實如果把交易所全部封殺,或者國內外監管存在落差也會給監管帶來挑戰,因爲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在相關網站上註冊一個賬戶,生成的代碼就是比特幣收款賬號,完全匿名,無法追蹤,但因爲有後續交易環節存在,因此交易所還可能追蹤到持有者的信息,在這種情況下交易所對於監管來說可以起到‘線人’作用。”一位“幣圈”資深人士向《中國新聞週刊》透露,據他了解,現在一些交易所雖然無法在境內運營,但是與國內監管部門仍有密切合作,也願意提供信息給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