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騎士橋
文／阿祖爾
陰暗灰雲壟罩着倫敦，即使全世界最盛大的國際賽事在此舉行，仍無法讓她的天空雀躍。城市裡最時尚的一條街，市民似乎不把天氣或其他大小事放在心裡，他們冷漠走着；一個男人在綠燈時通過繁忙的斑馬線，硬生生撞上另一個男人，兩人面無表情，也沒看對方一眼，只是再一次往前走，然後再一次撞上。
荒唐一幕看在達特的眼裡，他輕輕「唔」了一聲，這個字的意思是「這就是英國人」。他倚靠在暗巷裡的一把鐵梯旁，繼續檢查身上的裝備。這種事其實在出發前就要弄好的，但他的散慢個性使然，不拖到最後一刻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達特不是一個好的情報員。更正，他是一個好的情報員，卻不是標準的情報員。他話多、肢體動作誇張，別的情報員總希望自己越低調越好，他卻想盡一切方法引人注意，讓所有人知道他的身分。然而當對手暗笑他的愚蠢時，再偷偷摸摸放倒對方。狡猾得要命，對吧？
他最愛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讓敵人死得明明白白，是身爲騎士的榮耀。」從他口中說出來真的相當諷刺。但也因爲這樣，達特適合當一個情報員。
儘管這座城市表面上進入慶典的狀態，看不見的地方卻是暗潮洶涌。
目前掌握到的情報，有恐怖組織打算髮動突襲，可是無法得知確切時間、地點。MI5賦予達特的任務是這樣的，與一名「未知的第三方」代表購買情報。不過，這名不明人士很有可能是恐怖組織的成員。達特可以將對方誘回總部，當然這不會太簡單，因此他也有另一個選擇：在獲取充足的資訊後，將對方就地解決。
達特踏着輕快步伐走到約定的地點，絲毫沒有緊張的感覺。
「怎麼好死不死選在這裡，蘇米說下午要來這附近買衣服，要是不巧被她撞見……其實也無所謂嘛，反正她早就知道我是情報員了，只是真遇到她那還滿麻煩的。」他想起交往不久的女朋友，即使是煩人的事，也不自覺愉悅得吹起口哨。
會面地點選在街角的電話亭，相當顯眼的位置。幸好這座城市的特色就是越招搖，越不會引人注意。達特站了約莫十分鐘，嘴裡碎念着，「這個任務也太不適合我了，跟我的性格完全搭不上嘛。」他等得不耐煩了，正準備往菸斗裡填些菸草，這時身後無聲無息出現一個人。他警覺地轉頭，一臉戰戰兢兢的模樣。這副模樣也是他的一種僞裝，試圖讓對方以爲他並不高明。
達特毫不避諱地打量眼前的人，對方穿着一件質料高檔的風衣，並將帽子罩在頭上。這個人似乎堅決要隱藏自己的身分，還用一塊黑紗布隱藏住大半張臉。唯一露出來的，只有一雙黑得深邃的眼睛。
「這種打扮也太刻意了。」達特心想。
「羊腿喂肥了土狼。」對方回答，聲音有些古怪，像是經過變聲器，聽不出是男是女。
「好吧，你準備告訴我甚麼？」達特一派輕鬆，單刀直入。
「我沒甚麼要說的，只是想預告一聲，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喔？所以恐怖攻擊的目標不是比賽場館？那會是哪裡？倫敦塔？該不會是白金漢宮吧？」達特心裡其實不以爲然，揚起一陣訕笑。
「你想得到的每一個倫敦角落，都在攻擊範圍內。」這回很明顯是神秘人在嘲笑了。「這是一場戰爭！」
「你不只是販賣情報的國際掮客吧？憑你說的話，我相信你就是恐怖組織的一員，伊朗？印度？」達特這樣的詢問方式，等於亮出了底牌。
「你甚麼都不知道。我是爲了更偉大、更神聖的目標服務！」神秘人說完把臉上黑紗揭開、拉下蓋在頭上的帽子。一頭捲髮，鼻樑高挺成一道完美的線條，即便膚色黝黑，也無法阻擋這種純粹的線條的美。她是個女人，中東臉孔的女人。
「蘇米？」達特一臉吃驚。
「在這個動盪的時代，誰都不能相信呢。」蘇米話沒說完，一把情報員專用的掌心雷已經抵住達特的心臟，這是他自己的槍。「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容易，你竟然會對一個才認識兩、三個月的女人，說出你的真實身分。」
「我一向沒甚麼秘密的。」達特苦笑。
「包括告訴敵人你的任務內容？」
「我當你是我的枕邊人，呵。不過，你的行動不能算是個完整的滲透，畢竟怎麼能指望有情報員會像我這樣，自己泄了底呢？我想，背叛是比較合理的解釋？你們設法買通了MI5的某些人，對吧？」
「別太天真了，沒有任何人被買通，我們有着更遠大的理想。」蘇米的眼神十分冷酷，這是一個殺過人的人才會有的眼神，代表若要她馬上再殺一個人，也一點都不會猶豫。「戰爭馬上要開始了！達特，你該慶幸，能成爲第一個犧牲者。」
「嘿，我不喜歡你現在的眼神。我以爲，雖然我們纔在一起幾個月，但這段感情是有用心經營的。我寧願相信，你下不了手。」
蘇米沒有回答，用扣壓扳機展現她的決心。然而食指鎖緊以後，她沒聽見掌心雷優雅但冷酷的槍聲，只感覺指尖一陣刺痛，似乎有甚麼正循着痛點快速流入血液之中。她茫然地望向眼前的人，沒想到他竟然閉上眼睛，這不是迎接死亡的臉孔，是他不願見到眼前的景象。
「我不會說謊，說實話纔是我的強項。其實……我早知道你的身分，所以這項任務纔會由我來執行。謝謝你的情報，MI5已經聽到我們的對話了，他們也鎖定一些人。或許，你所謂的戰爭會開始，可是，也很快就會結束。」
達特溫柔地把癱軟無力的蘇米安放在電話亭旁邊，然後爲她撥去臉上的亂髮。達特轉身之前湊向蘇米的耳邊說，「我不喜歡戰爭，戰爭是一連串遺憾的組合。」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蘇米看着離去的男人，她突然想起她刻意安排的，兩人相遇的那一晚。她在宴會上搭着達特的肩，隨音樂踏起輕晃舞步。她挑逗性地勾住達特頸後捲髮，問他從哪裡來，叫甚麼名字。她記得達特那時炫耀般的回答，「我叫達特，土耳其語是麻煩的意思。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是MI5的情報員。」真的，有點了不起呢。蘇米沉睡在迷幻搖動的景象中。
在倫敦最繁榮的一條街，人來人往，卻都沒注意到倒臥在電話亭邊的女人。達特沿着筆直的街道緩步離去，一片薄霧逐漸隱藏住他的身影。這裡，一個叫作「騎士橋」的地方，從來沒有搭起一座橋，更別提騎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