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賒賬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城市街角處的如意麪館，在一盞暖光燈的照耀下顯得異常冷落蕭條。

方念看着外面的大雨，轉頭對在櫃檯後面百無聊賴的林一平說：“老公，咱們早點關門吧，雨這麼大，應該不會有客人了。”

林一平擡眼看看，外面已是水霧濛濛，心想：成天都在忙碌，今日既然天公不作美，那偷得一刻空閒也好。

可他正準備跟方念說收拾東西回家時，卻發現雨霧中有一團黑漆漆的身影朝這邊奔來，他趕緊站起來，疾步走向門口，拉開玻璃門。

一個褲腳沾滿泥點，身上正往下淌水的年輕男子衝進了店內。

方念趕緊拿了一條幹毛巾遞過去，問道：“你想吃點什麼？我們店的熱湯麪都不錯！”

男子擦了擦頭髮，擡頭看了看櫃檯上的菜單，又轉眼看向方念，將毛巾攥在手中，嘴脣翕動了幾下，最終開口問道：“面可以賒賬嗎？”

林一平和方念同時愣住了，他們在這個地方開了六年店，從沒遇到過吃一碗麪還要賒賬的人。

方念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冰冷地說道：“小本生意，概不賒賬！再說了，現在的人誰還吃不起一碗麪！”

男子臉色漲得通紅，卻終是沒能說出一個字，他只好顫抖着將毛巾還給方念，深深地躬身行禮，隨後緩緩拉開玻璃門，準備離去。

“誰還沒有個難處，兄弟，今晚的面我請客，反正食材準備好了，沒人吃也是浪費。”林一平一把抓住正要冒雨離去的年輕人，誠摯地說道。

男子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只好退後一步，又朝着林一平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一平趕緊扶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一碗麪而已！”而後便拉着方念往後堂走去，剛一進門，方念就臉色陰沉地抱怨：“一看就是騙子，你怎麼什麼人都幫？”

“也許人家真的遇到了難事。”林一平看了看外面，大雨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很快一碗麪條端到了男子跟前，此時他又餓又冷，看着這碗熱氣騰騰的麪條，根本來不及細細品嚐，便狼吞虎嚥地將麪條一掃而空。

他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臉上浮起一抹靦腆的笑容，向林一平道謝：“非常感謝您，麪條很好吃！”

林一平看着空空的碗，嘴角微微上揚，轉身從櫃檯上裡取出五百塊錢遞給男子，說道：“你應該是真的遇到了困難，這錢你先拿去用，等你哪天方便了再還給我就行。”

男子顫抖着伸出了手，但又猶豫地看了看後堂忙碌的方念，將手縮回，拒絕道：“大哥，謝謝你的幫助，但我不能拿你的錢。”

林一平擔心方念出來阻止，一把把錢塞到他手中，抄起門邊的傘遞給他說道：“天已經很晚了，趕緊走吧。”

目送男子走遠，林一平回頭看到方念正在對賬，就走過去說道：“我拿了五百塊錢給剛纔那個小夥。”

方念聞言，之前的怨氣一下子爆發出來。她瞪着林一平，大聲質問：“你這個爛好人，今天就掙這麼點錢，還全被你拿去倒貼別人，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說完，把頭一扭，委屈的淚水順頰而下。

林一平沒有想到，自己的舉動竟讓老婆如此傷心。想到方念每天跟着自己早出晚歸，不管掙多少錢從來沒有半句怨言，他頓生愧疚之心。

他用紙巾輕輕拭去方念眼角的淚，安慰道：“老婆，他是真的遇到了難處，我相信他會還回來的。”

方念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着他，語氣中透着一絲嘲諷：“你以爲所有的人都像你這麼傻嗎？ 那可是人民幣！在誰的手裡就是誰的！他落魄成那樣，怎麼可能會把錢還回來？”

林一平輕輕地摟住妻子，在她耳邊說：“剛纔那碗麪，我沒有放鹽。”

幾天後的一晚，林一平和方念正準備打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挑簾而入，面帶微笑地對着林一平說：“大哥，給我來一碗熱湯麪。”

男子衣冠整齊，笑容明亮，跟前幾天判若兩人，但林一平一眼就認出了他，熱情地招呼道：“兄弟，你安頓好了？”

“大哥，給我來一碗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樣的面，那可是我至今吃過最好吃的面，難忘呀！”男子說道。

林一平一怔，隨即笑意更濃，應聲道：“好嘞！”

不多時，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熱湯麪端到了男子面前，他大口吃完，然後從包裡拿出六百元現金，塞到林一平手裡：“這次不賒賬，我是來清賬的，非常感謝你在我最落魄的時候能相信我。”

林一平看着手裡的錢，感慨自己沒有看錯人，但他也不想貪便宜，說：“用不了這麼多。”

男子把錢摁到他手裡，接着說：“不多！我到京城謀生，那天剛下火車就碰上大雨，掏出手機打車時，手一滑，手機掉落到水坑中壞了，身上又沒有現金，一路上求助了好幾個人，別人都把我當騙子，只有你肯相信我，願意幫助我。”

林一平緊緊地握着他的手說：“誰都有遇到難處的時候，以後有空常來。”

此時，站在旁邊的方念走到男子身側，悄悄地將七十塊錢放進他的外套，然後和林一平一起把他送到門外。

兩人目送着男子在夜色中漸漸遠去，而他們身後，麪館的燈光溫暖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