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幹任/博愛座,社會資源分配的象徵符號之戰
▲博愛座誰有資格坐的爭議時有所聞,存廢也一直引起討論。(圖/記者季相儒攝)
博愛座並無法律效力,只是公共運輸業者自行劃定的一種座位類型,爲的是保障弱勢擁有優先入座的機會,避免無法取得座位。說起來,沒有法源依據的博愛座,就是件非常弔詭的事情。博愛座訴諸一種道德應然,認爲強者應該保護、幫助弱者。問題是,如果此一道德應然成立,事實上每個座位都是博愛座,根本無需特別設立。反過來看,正因這個社會並不總是強者幫助弱者,所以需要以某種區別來做提醒。然而,博愛座沒有法律的強制規範力,只能透過無形的社會壓力迫使人就範,讓位給更需要的人,所以就算不讓座也不會被法律懲罰,最多隻是被道德輿論抨擊(雖說今天社會輿論透過網路媒介放送所造成的審判效果,往往比法院的判決威力還強大,但那也要在網路上被廣傳纔有如此效果)。博愛座是靠道德他律賦予合法性(人應幫助弱勢讓座給弱勢),但若真的不讓座也不至於該被當成犯罪者看待。然而,這些年卻在民間自行詮釋的壯況下,發展出非常詭異的博愛座大戰,不時有些自覺身分可以坐博愛座的人,看到貌似不該坐在卻坐在上頭的人時,會上前規勸或直言怒斥。我以爲,公共大衆運輸屢屢上演博愛座爭奪戰,其實就是反映現實社會中資源分配的「象徵符號之戰」。好幾年前,我幫家裡的書房買了一張新椅子,拍了一張照片上傳臉書與朋友分享,沒想到不少人捎來「恭喜」,一開始我被搞蒙了,想說不過是買張新椅子有需要如此大張旗鼓的「恭喜」嗎?後來我纔想通,他們以爲我是在職場上有了更上一層樓的發展。在組織裡,人是靠「椅子」區分上下關係,就算你能自掏腰包買張更好的椅子,也極少有人敢自掏腰包換掉職場中那把椅,因爲那不只是你安放「肉身」(屁股)的辦公室座位,還是你在組織裡的層級象徵。組織層級越高的人,不只擁有更好的椅子,還擁有許多閒置的椅子(如會議室中的椅子),平常就空在那裡,除非椅子的所有人允許,否則不得使用。椅子某種程度是社會資源與位階的象徵,搞懂這層關係之後,再回來看公共運輸上的博愛座大戰,便不難理解爲何某些人會氣急敗壞的斥責那些他們覺得沒資格入座的人。
▲椅子某種程度是社會資源與位階的象徵,在組織裡,人是靠「椅子」區分上下關係。(Photo by Showren Lee/Flickr)
一如組織裡的那把椅子,使用和分配權也是一套無形的社會規範,並沒有實際上的法律效益或公司規章明文規範,但誰都知道不能夠違反這套規範。博愛座的「博愛」兩個字,在中文裡也特定指涉「老弱婦孺」,且優線順序一如「老弱婦孺」的排列,老被放在最優先。即便今天「弱婦孺」的稀缺性遠超過老,老人暴增且健康的老人也不少,但傳統觀念裡,該要「敬老」的意識形態仍深植人心,特別是被敬的「既得利益」族羣。博愛座就該讓給老人坐,就算其他地方還有位子,但有不該坐在博愛座上的人卻坐了,就是會有一些人覺得被冒犯。因爲在這些人的心裡,真心認爲那是「專屬」於他們的優先席次,他們可以讓給其他人,但其他人不能不告而取。公共運輸系統上的博愛座,在象徵意義上,毋寧是社會允許特別給特定羣體的照顧。雖然於法無據,只是行政命令或是過去的歷史共業,甚至根本違法,卻因着慣習以及某些既得利益者的堅不退讓,於是和社會上某些不信奉此一意識形態者起了爭執,演變成各種搶奪博愛座大戰。然而,更值得深思的,不是斥責亂坐或故意搗亂者,鞏固既得利益或挑戰既得利益者畢竟都只是少數,多數人面對此一現象的選擇是「讓它空着」,不去爭、不介入,假裝沒看見,甚至試圖勸阻想要挑戰既定秩序的朋友。
這樣的心態放到日常生活來看,有種讓人恐懼的雷同。面對那些大聲疾呼要捍衛沒有法源依據,或不正當取得的特權資源時,多數人選擇假裝沒看到並且奉勸不要介入,形同默默接受此類不公平的資源分配方式。難怪臺灣許多有能力的年輕人紛紛出國了,畢竟留下來和不合理的特權爭辯太累了,往往一不小心還會惹來一身腥。此外,事情也因爲主事者的怯懦,始終不敢從制度面有效解決,既然如此,不如離開,眼不見爲淨。哪天博愛座的爭議消失了,再也沒有那些明知道不對,卻仍爭說這是自己特權的人,或許臺灣整體社會資源的分配也會公平些,年輕人會對未來也較有盼望些,願意留下來一起打拚的人,也會多一些。如果希望那一天降臨,也許需要更多人加入「象徵符號之戰」,而非冷眼旁觀豪無作爲,尤其首要之務,就是要求主事者承擔起責任(修改遊戲規則),而不是隻在現場和那些捍衛自己的既得利益者起衝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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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幹任,職業作家,專事時事評論寫作,主持部落格「敦南新生活」同時,也是讀思寫文字溝通表達力專業講師。以上爲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網立場。88 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88@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