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脫「二元對立」國族敘事
陸生求學臺灣,半是蜜糖半是傷。圖爲學校教室一景。(作者提供)
曾經有臺媒用「當『天然統』遇上『天然獨』」這樣的字句來描述陸生與臺生火藥味的交流狀態,但其實,「陸生羣體裡面也滿分裂的」,Nick表示,「我這麼說可能又會被其他陸生吐槽是『精臺』(精神上的臺灣人),我身邊真的有陸生非常排斥那些願意傾聽泛綠聲音的陸生,他們覺得你是在『出賣靈魂』,而且你就算再喜歡臺灣,但除非結婚,否則最終都是無法久留的,因爲有『三限六不』,他們會更加瞧不起你,甚至和那些深紅網友一樣罵你是在『跪舔』。」
從忍氣吞聲到怨憤
Nick覺得,這些指責同胞是「精臺」的陸生,跟那些言語激進的深綠臺生,「二者在思維方式層面似乎都沒什麼差別,都把自己困在了極端二元對立的國族主義的情緒裡面。」連陸生這個小羣體內部都有這麼多元的聲音,那麼,放到兩岸、放到世界,是不是更應該學着開放思想、學着接納不一樣的觀點?Nick說,「我不否認,一些臺生在面對陸生的時候,雖然友善,但那給人感覺更像是『僞善』(但可能臺生是無意的),他們的客氣裡面帶着讓人很不舒服的『優越感』。在部分臺生眼裡,大陸就類似北韓一樣,是一個高度集權統治、沒有自由的地方,他們的善意可能更多是源於『覺得陸生很可憐』。當然,可能會有臺灣人覺得陸生太『玻璃心』,總是太敏感,或着覺得陸生把『不平等』這件事說得太誇張。但具體到每一個陸生的感受,我覺得都應該被尊重,因爲那些『傷痛』不論是客觀層面的還是情感層面的,確實都是存在的。」
Nick進一步說,「我能理解一些陸生從『忍氣吞聲』到對臺灣『充滿怨憤』的情緒轉變,的確,這個每天都喊着追求『公平正義人權』的地方,對陸生卻有那麼多的不友善。但在我個人的經歷裡面,跟臺生相互熟悉了之後,這些『不舒服感』都是可以通過解釋、通過溝通、通過帶他們來大陸游玩而消除的。」但陸生羣體之間互相攻擊的做法,讓Nick覺得「非常心寒」。
在臺陸生,被困在了「被想像的共同體」裡面,尤其在如今網路發達的資訊化社會,陸生在社羣媒體上被輿論無情地「妖魔化」。
被想像的共同體
在家鄉大陸,網友們嘲諷他們「『逆潮流』選擇去貧窮落後的鬼島跪舔,活該!自作自受!」。在異鄉臺灣,臺灣人更加不在意,甚至反感、質疑陸生們的發聲,「當我們在網上公開談到自己在臺受到的一些『不平等待遇』的時候,就總有當地網友會回懟說『不爽就不要來啊!』還有網友跟我們說,要求『人權』就滾回去找你們習大大要!…… 中國在國際上各種打壓、欺負、孤立臺灣,中國人怎麼還有臉跑來臺灣要求獲得『公平』?!」提到網路上的這些言論,Nick苦笑了一下。
雖然臺灣自詡是華語區最尊重「人權」的地方,但陸生們感受到,這個島嶼所捍衛的「人權」,把「陸人」排除在外。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預計生活中會遭受到歧視、敵意和污名化,「但當真正接觸到這些民粹暴力的時候,仍然突破了陸生們最糟糕的想像。」
「但不可否認的,也有一些歧視是陸生自己造成的」,Nick反思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政治光譜」,就像臺灣人也不是絕對的或藍或綠,人們的觀點是多元的,「但一些非常『深紅』的陸生,過來了之後,還是活在自己很根深蒂固的執念裡面,還是把自己封閉在微博的那個語境裡面,一定要把從小習得的價值觀念『灌輸』給臺灣人,言語也具攻擊性,一定要『辯贏』臺灣人,但兩邊的成長環境本來就不一樣,從小接受的教育也不一樣。陸生『輸出』紅色觀念的行爲,給臺灣人帶來了不好的觀感,加深了他們對大陸人的敵意和負面的刻板印象。」如果是在友善、理性交流的環境裡,「深綠同學也不會一定要陸生接受他的觀念,大家都是在互相尊重對方的前提下,開放地討論這些事情,這纔是比較良性的溝通氛圍。」
面對來自臺灣人的這些仇視陸生的聲音,面對這些謾罵與攻擊,「難過、失望、沮喪肯定是有的」,在臺求學五年的陸生空竹表示,「但目前這些聲音不會給我帶來太大的影響和壓力,我不會因爲這些聲音而不敢回臺灣或者不敢告訴身邊的人我是陸生。我會很積極主動地告訴我身邊的人,陸生和大陸具體是什麼狀態,我看見的兩岸各有什麼好、有什麼不好。」可能,陸生身分在兩邊都「不討喜」,但目前,「大陸允許陸生來臺就讀,臺灣也是歡迎陸生來就讀的,兩岸都在積極推動青年間的溝通。我覺得在這種大環境下,我們選擇來臺灣上學,選擇一個嚮往的地方來學習、交流,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們爭取讓臺灣的小夥伴們聽到大陸的聲音,看到大陸究竟是什麼樣,盡力消除臺灣人對大陸的誤解,讓大家彼此都更加了解對方的想法。」
空竹覺得,陸生來臺是一件可以促進兩岸交流的事情,不論是促進陸生和臺生之間的理解,還是促進大陸人和臺灣人之間的理解,真正去理解不同身分、不同環境、不同羣體、不同人的不同想法,可能,這就是臺灣教給陸生的寶貴一課。
雖然兩邊都有暴戾的情緒,都困在了「二元對立」的國族敘事裡面,但陸生們懂得,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們學會了,在遇到「A的真理=B的謬誤」這類事情的時候,並不是死磕捍衛某一種「真理」,因爲連「真理」也是多元的,他們嘗試去了解、理解,爲何A和B會這麼堅持他們所認爲的「真理」,對於雙方而言,這些「真理」又是如何形成的。(《求學臺灣,半是蜜糖半是傷》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