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黨外領導的講話──蔣經國放手民進黨組黨的陽謀（二十八）（龍城飛）

2022年1月國史館與國家人權博物館出版張世瑛、林映汝編輯《美麗島事件史料彙編》）第二冊，1979年11月12日，美麗島南投分社舉行晚會，全省主要陰謀分子演講。（圖文：龍城飛）

筆者持續討論「蔣經國放手民進黨組黨的陽謀」相關話題。本次的主題繼續民進黨組黨7年前1979年12月10日發生的「美麗島事件」研究，主要引用2022年1月國史館與國家人權博物館出版張世瑛、林映汝編輯《戰後臺灣政治案件美麗島事件史料彙編》（《美麗島事件史料彙編》）第二冊，由當時官方的機密文件中瞭解事件前，美麗島雜誌社南投分社聯歡晚會上黃信介、張俊宏、黃順興、孟祥柯、呂秀蓮、黃煌雄、姚嘉文、林義雄等先後演講中所提出的問題，筆者認爲十分重要，予以討論。

美麗島雜誌社南投分社部分

一、民國68年（1979）11月13日，（《美麗島事件史料彙編》（二），第59－248頁）

摘要：陰謀份子南投國賓戲院聯歡晚會情形

來源地點：南投

蒐集方法：親悉

可靠性：甲

呈報時間：11月13日

內容提要：

1. 查美麗島雜誌社爲紀念國父誕辰，慶祝南投服務處成立及張俊宏當選省議員2週年，特於本（11）月12日在南投鎮國賓戲院舉行聯歡晚會。

2. 全省陰謀份子均被邀參加，晚會於18時15分開始至23時33分結束，人數約一千人，秩序良好，由黃信介擔任主席，魏玉麟司儀。

3. 會中黃信介、張俊宏、黃順興、孟祥柯、呂秀蓮、黃煌雄、姚嘉文、邱茂男、林義雄等先後演講。

美麗島雜誌社南投服務處聯歡晚會上的講話內容非常豐富與重要，上次文章筆者僅就黃信介講話部分評論，現在繼續討論。

張俊宏說：（1）鐵路電氣化花了一千億，時速僅有80多公里，現在鐵路營運不佳，積弊頗深。（2）臺灣農業政策的錯誤，導致農村經濟的萎縮。（3）司法沒有獨立，政府隨便給人民扣帽子。（4）新聞自由是新聞要爲羣衆講話，不是爲政府講話。（5）自由是人民除了要有經濟自由，尚要開放人民得以過問政治。

對於張俊宏（1938－）的講話，筆者評論如下：

關於臺鐵，一直有入不敷出的問題，其中反映出當時蔣經國先生與國民黨對於三民主義國營企業性質的想法，爲了提供人民基本生活所需，應貼補國營企業的虧損，後來的水電價格調整等政策爭議，甚至引發了蔣經國先生和李國鼎先生之間的不合。而長期貼補，造成國營企業體質贏弱、財務惡化、設備老舊的情形。這個問題現在還在，民進黨政府在讓臺鐵自由化，也就是公司化上，一直猶疑不決，牽涉到兩部分，第一，是目前員工工作的保障，因爲公司化必然產生主管與員工汰弱換新的需要；第二，是臺灣基層民衆的收入偏低，公共大衆運輸的價格如果調高，勢發引起反彈，對於選舉不利；而價格不調高，民間資本不可能投入。事實上，高鐵的問題一樣，華航也類似，因此關於社會主義中的基本結構如何在財務與營運上保持健康穩固一直是一個議題。

至於司法沒有獨立，政府隨便給人民扣帽子，這是中國政治長期的弊病，現在臺灣的狀況改善許多，但是，司法爲政治、爲政黨服務的心態仍然存在。最近一期《天下雜誌》刊出文章，美國參議院通過史上第一位非裔女性大法官傑克森，她引用將退休的大法官布萊爾的話說：「法律的目的在於讓抱持不同看法、擁有不同需求的人，更融洽地生活在一起，更有效地合作。」這樣的思想，在我們藍紅綠族羣衝突的國人中，會認爲「太天真」了，政治不就是爾虞我詐、贏者全拿嗎？然若司法不獨立，中國、臺灣的政治永遠不能上軌道。但是司法要怎麼獨立呢？三民主義中的司法是獨立的嗎？國民政府從大陸時期到臺灣解嚴之前，司法不獨立，衆所周知。而司法院長依憲法由總統任命，按理司法不易獨立。未來中華民國司法在政治制度上如何獨立運作，十分重要。中國大陸則盤根錯節，司法獨立非常困難。近年來民進黨政府成立與推動司法改革委員會的工作，除了嘗試國民法官制度，其他方面筆者尚待了解進度。

關於新聞自由與政治自由，在中華民國基本是達成了，無疑這是一個很大的成績。目前臺灣主要的問題在於不同族羣對於國家認同的差異，短時間內這不容易解決，筆者認爲至少在美麗島事件以前，臺灣社會裡國家認同的問題並不明顯。

黃順興：（1）分析國會人數比例、年齡，老年人逐漸減少，數年後國會就變成空架子。（2）選舉中央民意代表將會在明年年底前恢復。（3）介紹美麗島、八十年代、春風等雜誌爲黨外主要刊物。

對於黃順興（1923－2002）的講話，筆者評論如下：

黃順興是當時的立法委員，黨外中的統派，後於1985年赴大陸，任全國人大常委。關於立法院、國民大會「老年人逐漸減少，數年就變成空架子」，這雖然是「國王的新衣」，但是筆者在年輕時卻從未感覺到這是一個問題，筆者常常出入一些資深國大代表、立法委員家中，跑來跑去，異常親切，似乎他們永遠應該像大樹一般地照顧着我們多難的國家，筆者對於他們一直有很深的感情。現在回憶，當時看見他們就想起了大陸，聯繫到過去的大時代。那個年代，我們外省人相信一定會回大陸，結果夢斷，卻是在開放後回到了大陸，發現人事全非，大失所望，才知道過去的中國早已不存在了！

《春風》雜誌，是王拓等主辦的左翼刊物。對於臺灣社會中存在的左翼，筆者相當陌生，這是國民黨長期反共恐共教育的結果，以爲社會主義就是共產黨，共產黨就是會搞土改、文革，非常恐怖。後來筆者去大陸，才知道非常少存在真實意義的馬克思主義者（但是許多毛澤東思想者、毛澤東崇拜者存在），而大家都要生存，要好的生活，「左派」幾乎是反社會的代名詞，實在諷刺。

孟祥柯禱告詞。（圖文：龍城飛）

孟祥柯禱告：主啊！當第二次世界大戰進行得水深火熱之時，你讓美國人送兩顆原子彈給日本，結束了戰爭，也送國民黨來臺灣，進行統治。我們經過30餘年的煎熬，願主能憐憫我們，以您的全能使時光倒流，讓我們再做一次選擇，那時我們相信，如在兩者間須擇一的情形下，我們願意接受十顆原子彈，而將國民黨送給日本，去懲罰日本帝國主義，阿門！

對於孟祥柯的禱告，筆者評論如下：

孟祥柯（1930－2017）祖籍東北，又稱孟絕子，當時黨外中少數的外省人，1979年8月《美麗島雜誌》創刊，共發行四期，孟祥柯擔任第二至第四期之社務委員。大陸來臺的外省人中東北人不喜歡國民黨的不少，如費希平、李敖等，箇中原因值得推敲，可能和張學良有關。另外就是廣西人也多不喜國民黨，應和早年的桂繫有關。

孟祥柯的禱告，十分有趣，其中隱含了對於抗戰前後國民黨東北政策的不滿。讀者可以想像戰後如果是國民黨或中共去接收日本，日本人的反抗程度一定會相當激烈。而美國對日本非常寬厚，1960年代日本經濟已經復甦，日後日本人與日本政府對於美國的感念，而對美國的政策幾乎完全配合。這一點，我們應該多思考我們的對外政策。

呂秀蓮：（1）我們生長在臺灣，但我們並沒有權利管臺灣的事情。（2）美國承認臺灣是中國的一省，但是臺灣問題不是一張紙、一支筆所能決定，臺灣1700萬人的命運，要由臺灣人來決定，臺灣問題任何人都不能代我們解決。（3）人民要有知道政府施政的權利，言論自由的權利，以及管理政府的權利，才能獲得真正的民主自由。

對於呂秀蓮（1944－）的講話，筆者評論如下：

對於「我們生長在臺灣，但我們並沒有權利管臺灣的事情」，當時的情況確實如此，國民黨的中上層的組成中外省人佔大多數，形成外省人統治本省人的二元政治結構，以少數統治多數，加上語言文化的隔閡，許多本省同胞視國民黨爲「外來政權」，是必然的感受。近年來，民進黨政府以多數本省人統治少數外省人，強調臺灣與中國關係的分離，形成和國民黨時期相反的二元政治結構，產生了藍綠族羣與統獨認同的對立，說明我們文化中的缺乏包容性以及政治統治藝術的有待改進。

爲何百年來中國社會的政治結構一直不穩定？相較滿人入關，習漢語、由進士制拔擢漢人、以喇嘛教懷柔蒙藏、用傳教士習科學、促進貿易，30年而開百年大治，甚爲中國曆代盛世之一。筆者認爲我們漢人的心胸、格局皆不如早年滿人，和近代的英美文化亦差之甚遠。

黃煌雄：（1）孫中山先生創立民國，但並未建立一個民主政治的國家。（2）300年來臺灣一直受外力統治，光復30年來臺灣也一直是一個政治悲劇的時代。（3）我們這一代的任務，就是要爭取省長的民選。

對於黃煌雄（1944－）的講話，筆者評論如下：

黃煌雄本人相當理性，待人溫和有禮，他的說法「孫中山先生創立民國，但並未建立一個民主政治的國家」，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反思，這裡有主客觀的因素。遺憾的是筆者從未看見支持國民黨的政治人物、學者、媒體認真、公開與長期的思考、討論與表達「如何建立一個民主政治的國家」。

國民黨在1948年、1990年的環境變動中實行憲政，政權就支持不住，說明國民黨的特質比較適合威權政治，就像共產黨的特質比較適合集權政治，這是過去時代中形成的體質和體制，要自己改變幾乎不可能。

黃煌雄說「300年來臺灣一直受外力統治，光復30年來臺灣也一直是一個政治悲劇的時代」，這句話充滿哀傷，如聖經中的先知哀嘆以色列人不斷遭異族統治的命運，和許多歌頌國民黨在臺統治成功光榮者（如筆者）的感受完全不同。

另外，黃煌雄說「我們這一代的任務，就是要爭取省長的民選」，這樣謙卑的願望，令人難過。黃煌雄在美麗島事件後沒有被國民黨情治單位逮捕判刑，筆者認爲國民黨方面應有人同情黃煌雄的溫和陳述，開放省長民選並不會影響國民黨的統治結構，反而可以更得民心。可惜國民黨當年沒有及早提升民主化的高度，以延長國民黨的治理，卻一昧在地方選舉上打壓非國民黨系的參選人，最後失去了許多地方老百姓的尊敬與信任。

2022年1月國史館與國家人權博物館出版張世瑛、林映汝編輯《美麗島事件史料彙編》）第二冊，1979年11月12日，美麗島南投分社舉行晚會，全省主要陰謀分子演講，情治單位現場蒐證，定爲「一一一二」專案。（圖文：龍城飛）

姚嘉文：（1）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所以僅能參與一部分的政治，要是講臺灣脫離中國，就要被扣上「臺獨」的帽子。去年競選以後，國民黨用很多方法攻擊黨外人士，其中一種就是說黨外人士和臺獨連在一起，也就是說黨外人士就是臺獨份子。（2）國會今天外省人要佔多數，因爲中華民國裡外省人比臺灣人多，臺灣人不能代表中國，臺灣人不能組織中國政府。國會很多在30幾年前選出來，爲什麼那些人能夠繼續做下去？因爲他們代表我們，沒辦法改選。你若是主張臺灣人佔多數國會，就是臺獨份子，就是叛亂份子，就應抓去槍斃。國民黨統治臺灣的第一點，用外省人對抗臺灣人。（3）國民黨說我們的政策就是反攻大陸，所以有什麼事情，等反攻大陸以後再講，在反攻大陸未成以前，都是非常時期，這是講不通的。（4）奧運會要我們放棄國號、國旗、國歌去參加奧運，共匪並不希望我們參加，如果我們真不參加，正好中了中共的圈套。（5）反攻大陸以前，我們不承認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反攻大陸以後，我們才承認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這個觀念要建立。

對於姚嘉文（1944－）的講話，筆者評論如下：

姚嘉文是美麗島系中少數表達出有明顯臺灣主體意識的人。他對國民黨的「中華民國代表中國的理論」進行批判，論述在這樣的架構下，省籍爲唯一的代表條件。

筆者今天檢查姚嘉文的邏輯是否正確？筆者認爲國民黨的「中華民國在臺灣代表中國論」在結構上未必錯誤，前提是大家承認中華民國代表中國，而且國會代表法統。問題出在國民黨以大陸時期選出來的國大代表、立法委員代表中國，這些人的年事愈高，以致日益凋零，因此所謂法統如何維持？當時主張改選的人，黨內外都有，並不會「抓去槍斃」。但是當時臺獨主張，其邏輯導向全面改選國會，亦是事實。而全面改選國會後，中華民國是否仍代表中國？另一方面，以臺灣人爲主的國會和政府，是否可以或願意代表中國？這都牽涉到各方敏感的神經。筆者指出當時中共文革剛結束，百廢待舉，中共的力量不足，對國民黨的主張中華民國代表中國，邏輯上並不反對。然而當時的黨外忽略了國民黨的中國民族主義的強烈責任感，以及國民黨與黨外皆低估了中共的未來因素，絕對是事實。

姚嘉文的思維具有代表性，而姚嘉文與其他主講人所提出的問題確實是當時國民黨最難解決的政治與歷史矛盾，這個問題後來演變爲美中臺的世紀漩渦，足以引發臺海與美中戰爭。可見國民黨除了爲保護自身政權，其中牽涉到中國政治體制、中國統一、臺灣獨立以及美日在亞洲利益的複雜因素。

林義雄：以政治迫害人民，是可恥的事情，例如美國曆史上西部白人殘殺印地安人，現在美國人都認爲是可恥的行爲。

對於林義雄（1941－）的講話，筆者評論如下：

檢驗林義雄的說法，驗諸之後美麗島事件中國民黨的處理方式，筆者不易爲當時的國民黨辯護。1979年11月12日美麗島雜誌社爲慶祝南投服務處成立及張俊宏當選省議員2週年，在南投鎮國賓戲院舉行聯歡晚會，林義雄在臺上演講。非常不幸的，3個半月後1980年2月28日發生林宅血案，筆者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方面做的事，然極其悲慘，筆者不能不對林義雄先生致最深的問候。而林義雄所說的話，一語成讖，令人憂懼。筆者寄望今後兩岸的政黨與政府都能確實保護人民的身家安全，不論這個人政治主張爲何，如果違法，依法送法院辦理，然必須保障人權。

初步的小結

關於以上1979年11月12日美麗島雜誌社南投服務處晚會上各黨外領導成員的講話，主要皆涉及國民黨、中華民國、臺灣、黨外、中國與中共多方面的複雜問題，而且還有美國的因素，牽一髮而動全身，並非單純的黨外與國民黨的鬥爭。相關事宜，下期再談。

（作者龍城飛，原名楊雨亭，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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