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代中興號 見證臺灣經濟騰飛(劉良升)

1980年7月28日中壢交流道附近公路局租用的代中興號仁德通運公司遊覽車追撞一輛竹大貨運公司大卡車,遊覽車幾乎全毀。(沈明傑攝)

1970年初期,中華民國政府在時任行政院長蔣經國先生的領導之下,如火如荼地開展了十大建設,期能將臺灣地區的經濟發展帶上更高的一層樓。這十大建設中,有6項都是攸關交通設施,其中南北高速公路(現名中山高速公路)的興建更是從無到有,開啓中華民族公路史上的新紀元。

在1978年10月底南北高速公路全線通車之前的2、3年間,當時負責長途陸路運輸的臺灣汽車客運公司(簡稱臺汽公司,原屬於臺灣省政府轄下的臺灣省公路局,當年爲公辦公營),也順勢推出了兩款附有洗手間的高級冷氣空調客車「國光號」和「中興號」,這也是劃時代的首創。而80年代初期前後,尚有一個曇花一現,容易被人遺忘的產物,即所謂的「代中興號」客車,這個乍聽之下極爲詭異的稱號,也默默地分擔了當年高速公路運輸的負載,並一同見證了臺灣經濟高速騰飛的繁榮。

臺汽公司爲因應高速公路世代之來臨,已向德國賓士(或譯作「奔馳」)公司購入了高級長途客車的底盤,並由本地的唐榮公司打造豪華車體,是爲「中興號」的誕生。另外最高級者,則是原裝引入美國灰狗巴士(Greyhound)所使用的MCI長途大客車,即爲「國光號」之始。這兩款同屬臺汽的高端客車雖然彼此間有市場區隔,但均在高速公路上引領風騷,營運初期,以猛虎出柙之勢,銳不可擋,創造高載客率之紀錄,把已進入電氣化世代的臺灣鐵路局鐵路運輸打得是灰頭土臉。

適時民間業者覬覦長途汽車運輸市場蓬勃發展,也躍躍欲試,乃自行購買冷氣空調客車搶攻臺汽「國光號」和「中興號」邊緣剩餘市場,提出更便宜的票價,更親民的行車路線,更彈性的發車時刻,所以當時綽號「野雞車」的這些民營巴士,也藉高速公路的利益放送,分了一杯羹。而南北高速公路的路權主管單位在於交通部新成立的「國道高速公路局」,依昔時法令只能發放路權給公營的臺汽公司,這個未能與時俱進的舊法,造成所有實質在高速公路上南來北往的野雞車們,都變成了違法營業。

臺汽公司爲公辦公營,倘完全依法行事,則有公家寡頭壟斷,與民爭利之嫌。而民間業者資金已投入,若全面取締禁行,又將是整體資源的浪費。再者不予理會,任其自由發展,恐有政府公權力不張之議。所以省政府與業者幾經協調,總算勉強做成決議,由省政府編列預算,臺汽公司買入所有的「野雞車」和駕駛,底線是必須依法由臺汽統一運營高速公路的客運業務。至此,所有的「野雞車」帶槍投靠臺汽公司,並且不論原客車車型,一律視爲「中興號」班車,納入中興號的行車時刻表中。 所以爲了區別臺汽原有德國賓士(或譯作「奔馳」)的正牌嫡系中興號,這些雜牌軍就只能屈就叫「代中興號」了。

這個舉措讓我聯想到國軍八年抗日史的慘痛經驗,最精銳的中央嫡系陸軍是德國裝備,兩廣陸軍多擁英式武備,雲南陸軍則有法系武器的風格,川軍只有麻花手榴彈和土造步槍,其他地方軍則多用漢陽造舊步搶,各式武裝紛紜雜沓,而「代中興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當時至少有法國雷諾(RENAULT),日本五十鈴(ISUZU),日本日野(HINO),瑞典紳寶(SAAB)等大型長途空調客車納入,實際上正是個不折不扣「八國聯軍」的組合,以現在管理學觀點來看,不知後勤維修,零件籌補計劃如何安排?

加以臺汽公司爲公營公司,想當然爾與民營公司相比,有較佳的福利和退休制度,一下照單全收了這麼多原「野雞車」駕駛,帶進不同的企業文化,工作氣質等,這當如何是好?雖然隨着車輛的汰舊和人力的變化,時間終究能解決這龐雜的問題,但我真格地很好奇,時任臺灣汽車公司總經理是否有三頭六臂?這個管理團隊到底如何因應?

印象最深的一次乘坐代中興號班車,當屬父親陪同我赴臺北參加臺北區高中轉學考試之時。考完試當天的晚上11點(或12點),我倆從臺汽臺北西站乘坐南行屏東的代中興號客車。當晚恰巧我們的對號座位,被安排在客車前頭左側,駕駛座正後方的第一排,故視線展望良好,車內外諸事都盡入眼簾。開車時間將屆,一位充滿江湖氣味,未着臺汽公司正規制服,發散不怒而威氣勢的駕駛,走入了駕駛座,緩緩將代中興號班車開出了臺北西站,向南北高速公路往南進發。

當年的南北高速公路,除了臺北─桃園,和高雄都會區附近,有較多的線道以承載更多的交通流量外,其餘百分之八十五左右的路段均爲雙向四車道(單向雙車道),並搭配兩側路肩的標準柏油路面,這時這位闖蕩江湖多年的資深駕駛(姑稱「江湖駕駛」)使出了神乎其技的看家本領,在高速公路上左右逢源,把路肩也當作自己的備用超車線道行駛。此外,江湖駕駛也盡情發揮了弱肉強食,以大欺小的排他精神,真令人咋舌!

譬如在有些爬坡的單向雙車道路段,當高速公路外線道有多輛重型貨車依序緩行,而內線適逢有一輛小客車阻擋了本代中興號的康莊大道時,江湖駕駛先以連續的高分貝喇叭示警,若小客車隨即識相設法讓路則了,倘使不從,江湖駕駛一般會將代中興號大巴士駛近,直到離小客車尾只剩二至三公尺的距離處,一方猛按喇叭繼續送出奪命追魂的前奏曲,另一方將遠光燈和近光燈不斷緊急切換,讓前車感受天國將近的光束屆臨,渾然釋出一副泰山壓頂之勢,如果小客車的行徑讓江湖駕駛的不滿程度飆到最高點,待小客車切換到外車道讓開內車道,江湖駕駛還會在超車的過程中,冷不防地將方向盤向右方打去,去擠壓小客車的生存空間,並考驗小客車駕駛的臨場反應。

這樣的場景,連當時有近十年開車經驗的父親也嘖嘖稱奇,真是對江湖駕駛的神技自嘆弗如,但對他的開車修養卻不敢恭維,我們父子倆也睡意全無,一共四隻眼睛直盯着前方的大玻璃,關注着每一分每一秒的路況。車進苗栗山區,大霧瀰漫,在能見度只有十公尺的上下坡路段,江湖司機仍然是以時速70、80公里疾駛,絲毫不受天候影響,不過偶爾來兩下緊急剎車就習以爲常了。凌晨車抵屏東站,父親和我驚魂甫定地下了車,這近400公里臺北至屏東之旅,江湖司機足足比一般預定行車時間提早了有近半個小時之久,足見他蠻橫飛車的功力。

數年之後,誠如前言,時間會解決一切問題,「代中興號」徹底從臺汽公司消失了,臺汽整齊,統一,血統純正的「中興號」車隊再現。高速公路路權也經過修法,有了新的法源依據,開放給臺汽以外的第一家民間業者「統聯公司」營運,而接着雨後春筍般新成立的客運公司,也都獲得路權,合法在高速公路上運行。行文至此,讓我想起當年的臺汽總經理某人,如果他或她願意爲文記述,分享當年管理「代中興號」的甘苦談,我必然拜讀大作,並奉爲圭臬。而那位江湖駕駛,也冀望他能痛改前非,得饒人處且饒人,己利利人,己達達人,和平與其他用路人分享道路。試想當年,因法令不健全,「代中興號」產生的過程雖有幾許荒謬,但終也和平謝幕,這也提供了中華民國政治從威權時代過渡到民主時代的一個小插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