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戰犯歸國後都怎樣了?他在中國人面前哭着下跪道歉

編者按:今年是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75週年,今天,國家公祭日到來之際,海外網採訪了70後日本學者石田隆至。石田爲日本明治學院大學國際和平研究客座研究員、中歸聯和平紀念館理事、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副研究員,長期致力於日本侵華戰爭歷史研究工作,長年走訪日本各地採訪年邁的戰爭親歷者。海外網希望通過他的講述,爲讀者展現部分“日本鬼子”的心路歷程。

石田隆至(右)在太原採訪二戰親歷者(石田供圖)

海外網12月13日電 “二戰結束已75年,中日兩國一直有有識之士努力改善中日關係,可兩國關係爲何一直無法向前呢?”石田隆至說道。他是一位70後日本學者,也是在少有的走訪日本各地採訪年邁侵華戰犯的研究人員。他認爲,自己長期集中精力同曾經的“日本鬼子”接觸,正是在挖掘歷史真相,從中想尋求這一問題的答案。

1945年8月,日本天皇裕仁廣播“終戰詔書”,宣佈日本無條件投降。(新華網)

外祖父不給我講當年的參戰經歷

“作爲我個人來說,70年代生人,從事戰爭責任研究,其實很少見。“石田說,他小時候,日本整個社會關於戰爭的氛圍已經很淡。他第一個最有印象日本首相中曾根,他在任期間,參拜靖國神社,以及後來篡改教科書等,引發了中日、中韓等國家間很大矛盾。“我中學的時候有這種印象,就是日本政府想從教科書中抹去侵略戰爭的字眼。”

回憶中學時代,石田說,當時日本的大人物對於侵華戰爭是不願反省道歉的態度。他接受的教育重點都放在了“不要再重複戰爭”上面。“學過課本上的知識後,我感覺很奇怪,明明日本對中國做了這麼多壞事,大人們爲什麼不能認真道歉呢。我內心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議。”

石田的外祖父參加過太平洋戰爭。他曾想從外祖父口中問出參戰的經歷,但老人每次都泛泛地說吃了苦、受了罪,具體在戰場做了什麼,從沒提過一字。而石田的父母出生於日本偷襲珍珠港前後。他去問父母對於戰爭的看法,他們也不太談及。到了90年代,石田上大學時,日本政界、文化界有許多聲音稱要改寫歷史,宣稱“那場戰爭不是侵略戰爭”“沒有對中國造成多大傷害”。

石田表示,那些經國際軍事法庭審判後回到日本的戰犯,如果能將以前在中國的所作所爲寫出來或者說出來,把事實公開,這是很好的研究途徑,因爲大部分日本人根本就不知道日本軍隊在戰場究竟做了什麼。“各國包括日本現有的資料已充分證明那是一場侵略戰爭。比起了解事實,我更想知道的是爲什麼日本不能好好反省曾經對中國的傷害,所以後來開始從事相關調查研究。”

“他在中國人面前邊哭邊下跪道歉”

自2005年開始,石田開始走訪已年邁高齡、被新中國釋放歸國的老戰犯,進行口述史調查。北起北海道,南至九州,他走訪了散住在日本各地的健在者。石田說,大批二戰後經盟國審判的日本戰犯,幾乎都矢口否認曾經的作爲,只把自己稱做“經歷過戰爭的人”,認爲只是爲了日本而犧牲自己的人生。但相反的是,經歷新中國教育審判過的戰犯,回到日本後一直真誠反省,清晰地說出事實,並站在受害者的角度思考,自己當年究竟犯下了怎樣的罪行

湯淺謙接受採訪(石田供圖)

石田談道,一位印象很深的採訪對象名叫湯淺謙,曾是個駐紮山西的陸軍軍醫。在侵華戰場上,爲了能將軍醫們迅速訓練成“合格”戰地醫生,他主持對當地抗日俘虜和平民實施了多次慘無人道的活體解剖實驗。對一般人來說,犯下如此殘忍罪行,肯定一生難以忘懷。但湯淺卻在進戰犯管理所之前,一度忘記了自己的所作所爲,他那時覺得,自己就是按規定履行了軍醫的職責。“戰犯中的一大批精英人士,認爲只要把自己的所作所爲想起來,記錄下來就足夠了,絲毫意識不到自己爲何要反省。”

直到有一天,湯淺經手殺害過的一位中國農民的母親向警方提交了一封長信,字字血淚,大意是日本軍醫奪走了自己兒子的生命,她的人生也再無希望,懇求政府判湯淺死刑,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這封信轉到了湯淺手中,他讀後,第一次在看守所流下了愧疚的眼淚。他第一次站在受害者的立場上開始考慮問題,並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爲感到害怕。

湯淺回日本後,一輩子持續着自己的反省行動。他去世前,在日本進行過600次以上公開演講,向日本民衆講述自己怎樣進行活體解剖、殘殺中國人,具體描述了自己在中國曾做過怎樣的惡行。他被電視臺公開報道後,家中收到許多威脅電話和來信,罵他是騙子、背叛者,但他從未停下各地演講的步伐。

波靖直接受採訪(石田供圖)

另一位給石田留下深刻印象的採訪對象名叫難波靖直。和湯淺不同,他沒有直接參與過殺人行動。他個矮體弱,戰爭末期日本徵兵時,作爲最下級士兵被強拉上湖北一帶戰場,從事運送物資、養馬後勤工作。難波剛被送進撫順戰犯管理所時一直抗議,稱“自己處於軍隊的最底層,怎麼可能是戰犯,既沒殺人,也沒做壞事。”

因爲難波學歷較高,管理所工作人員讓他協助翻譯、記錄抄寫其他戰犯的供述。在這一過程中,他才第一次瞭解到,在自己沒有參與的戰場上,他的戰友犯下了多麼殘忍的罪行。這些滔天罪行讓他震驚萬分,他也開始意識到日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帶着武器進入其他國家燒殺搶掠,而自己正是這其中的一員。他明白,如果沒有自己的後勤支撐,殘酷的侵華戰爭不可能成行。他在戰犯審判結束後,回國之前和戰友們說,自己回到日本後,必承擔起向責任,帶動整個日本社會向中國道歉。而他也確實用一生履行了承諾。

難波回國後,由於其“中共歸來者”身份找不到工作,度過了相當艱難的一段日子。他主張“反省侵略戰爭”“日中友好”,因此秘密警察定期上門問話,將近50年時間裡,他一直處於被監視狀態。難波住在島根縣偏僻的鄉下,多年來再也沒接觸過中國人。石田記得第一次跟中國同事去採訪他的時候,他正坐下跪,以最鄭重的日本人謝罪姿態邊哭邊低下頭道歉 ,給石田及同事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印象,也堅定了進一步研究下去的決心。

日軍在南京活埋我國同胞之慘狀(國家公祭網)

“日本從沒有過誠摯的反省”

“很多人以爲,日本戰後是和平的,已經徹底沒有武裝侵略了,但其實戰爭根本沒有結束。“石田說,二戰結束後的朝鮮戰爭、越南戰爭、兩伊戰爭等,雖然日本沒有直接參與前線作戰,但也起到了一定程度的側面助推作用。他把這一想法和採訪過的戰犯老人交流時,對方也深感贊同。”日本社會並不意味着,自1945年戰敗後,侵略戰爭就徹底結束了。戰爭一直都存在,這也是爲什麼需要我們一直開展和平活動。”

石田指出,二戰結束後,日本對中日友好其實持排斥態度。“是一種不願意平視中國,但是又不得不交往的狀態。 像冷戰時期,日本站在美國這一方,對中國實施封鎖。冷戰結束後,中國經濟快速發展,日本經濟衰退,日本在經濟層面不得不依賴中國,去維持所謂的互惠關係。“

石田認爲,日本對於曾經的侵略戰爭從未誠摯地反省。“所謂反省態度,不是說犯了錯之後,只要說一次今後改正就行,而是必須一直重複着、持續着這一反省的態度。日本理應從心底裡認真道歉、認真反省,這是爲了讓受過侵略之苦的周邊鄰國能夠安心而應有的道歉姿態。但是實際情況卻是,日本只對外表示最低限度的道歉,而對內則稱戰犯是爲國捐軀者, 應該表達敬意與感謝。這正是這戰後75年來,侵略戰爭仍需反覆提起並討論的原因之一。“

“採訪曾經的戰犯,他們發自內心的道歉態度和方式,能夠讓日本社會去思考,究竟還有什麼做的不夠。”石田稱,曾經的加害國必須認識到,如果不持續反省,曾經犯過的錯誤仍會捲土重來,希望自己從事的新中國審判戰犯研究能夠敦促日本社會清醒認識問題所在,做出應有的道歉,警示自己不再重犯過去的錯誤。(海外網 王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