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直擊：河北武安“永誠鑄業”去產能疑雲
午後的河北省武安市石洞鄉史二莊村南一片寂靜。附近村民說，位於此處的武安市永誠鑄業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永誠鑄業）已停產。
此前，永誠鑄業參加當地化解鋼鐵過剩產能計劃，曾被多家媒體報道。
“企業通過產能置換，又恢復了生機。”河北新聞網2017年1月報道，該公司負責人稱，公司主動把2座爐的產能賣到產能交易平臺，得到一個多億的補償。
該公司前員工向人民網《人民直擊》反映，上述產能交易涉嫌虛報產能，騙取獎補。這名員工稱，永誠鑄業參加產能交易、享受獎補的其中1座高爐，實際容積爲200多立方米，並非其申報的460立方米。而200多立方米的差異，關係着該高爐所領獎補是否合規。
《人民直擊》就此進行了調查。
“120、208、460、460”，3座高爐4個容積數據？
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顯示，永誠鑄業2003年成立，經營範圍包括鑄管鑄件、生鐵冶煉、來料加工等。
據數名永誠鑄業前員工、高爐參建人員回憶，該公司分別在2003年、2006年、2012年建成了1、2、3號鍊鐵高爐。
2014年11月，工信部公示符合《鋼鐵行業規範條件》企業名單（第三批），永誠鑄業以2座460立方米鍊鐵高爐、2座55噸鍊鋼轉爐入選。
此前，永誠鑄業還申報過另一規範。
2011年3月，工信部印發《鑄造用生鐵企業認定規範條件》（該規範已於2019年廢止），要求各地工業行業主管部門依規在當年6月底前報送本地區企業初審結果及相關材料。次年2月，工信部發布符合該規範的企業名單，永誠鑄業以1座容積208立方米的高爐入選。
2016年7月，工信部發布公告指出，對2012年、2013年分兩批公告的鑄造用生鐵規範企業進行了複覈，並將符合規範的113家企業予以公告。永誠鑄業爲113家之一，數據仍爲208立方米高爐1座。
永誠鑄業裝備情況。 工信部文件截圖
《人民直擊》掌握的一份蓋有永誠鑄業公章的《鑄造生鐵企業複覈申報表》顯示：企業名稱“武安市永誠鑄業有限責任公司”，容積208立方米的鍊鐵高爐1座，申報日期2015年6月。
而武安市政府官網2008年12月消息顯示，石洞鄉黨委、政府重點對不符合減排政策的永誠鑄業120立方米高爐進行了拆除取締，後續情況未見官方相關公開披露。
永誠鑄業高爐被拆除取締。 武安市政府官網截圖
已有1座高爐被拆除取締，永誠鑄業其餘2座高爐爲何仍有3個容積數據登記在冊？208立方米是哪座高爐的容積？
記者撥通永誠鑄業《鑄造生鐵企業複覈申報表》中的聯繫人申勇電話，對方稱，表中高爐在其七八年前剛到永誠鑄業工作時就是208立方米，自己只負責走流程，其他記不清了。他表示，永誠鑄業共有過高爐3座，至於具體什麼時候建造、是否改擴建，他不清楚。
“208、320、460”，獲補高爐容積究竟是多少？
2016年12月，河北省發改委發佈的《河北省2016年完成化解鋼鐵過剩產能任務的企業及裝備名單》中，永誠鑄業數據爲55噸轉爐1座，產能83萬噸；460立方米高爐1座，產能53萬噸。
向《人民直擊》反映情況的永誠鑄業前員工楊磊稱，上述完成化解過剩產能任務的高爐，爲2006年建成的2號爐。永誠鑄業宣稱其與3號高爐同爲460立方米。
記者在一份名爲《永誠人》的簡報上看到，“05年公司開始建320立方高爐，經過一年的時間到06年7月12日開爐。”
記者瀏覽楊磊提供的一段視頻發現，包括一棟標有“永誠公司”高樓在內的廠區中，共3座高爐爐體，其中2座距離相近、管道走向等構造相似。視頻顯示，上述2座高爐高度、管道粗細有肉眼可見差別。此外，他還提供了“永誠2、3號高爐”對比照片。楊磊稱，視頻和照片均拍攝於永誠鑄業參加去產能計劃前。
“去產能前永誠2（右）、3（左）號高爐”。受訪者供圖
曾參與過永誠高爐建造的李永觀看上述視頻後指出，那2座即永誠鑄業2、3號高爐，看起來較小的爲2號高爐。李永還表示，自己於2005年前後參與2號高爐建造，“當時是按照208立方米的圖紙建造的”。
另一前員工張千表示：“2、3號高爐相隔約幾十米，聽說當時2號高爐實際容積爲200多方(立方米)，但對外說是320方(立方米)。”
2007年至2015年、2017年至2019年在永誠鑄業工作的劉亮回憶，肉眼看2號高爐比3號高爐小了不少，1號高爐則更小，且自己在職時未見永誠鑄業1、2號高爐擴建。
此外，一份名爲“永誠鑄業210立方米高爐炭磚及配套散料合同增補協議”的文件顯示，“我公司與貴公司於2015年6月12日所簽訂貴司2#高爐炭磚及配套散料合同……給貴司所供微孔炭磚是針對貴司2#高爐專門設計，不能用於其他高爐……”。
炭磚文件。受訪者供圖
炭磚文件。 受訪者供圖
記者以諮詢名義聯繫上述提供炭磚的企業，一名銷售人員證實，其公司給永誠鑄業提供過高爐炭磚，分別爲400多立方米的3號爐和200多立方米的2號爐。
永誠鑄業參加當地2016年去產能計劃、獲取獎補的是2號高爐嗎？其容積爲何“衆說紛紜”？
今年1月，記者就上述疑點及永誠鑄業相關高爐容積數據、改/擴建及拆除取締情況，高爐申報相關規範、參加去產能計劃時的現場覈查情況等，致電武安市發展改革局等部門，未獲解答。
武安市委宣傳部3月向《人民直擊》提供的《關於對舉報永城鑄業公司去產能問題調查情況報告》（以下簡稱《調查報告》）稱，該市1月26日、27日組織相關人員對永誠鑄業總經理申勇、董事長任啓旺等人員進行了調查瞭解。
《調查報告》稱，永誠的產能認定和驗收由工信部、省政府組織專家予以認可，拆除裝備也是省裡組織專家進行現場驗收後認可的，不存在虛報產能問題。
該報告列出了2011年以來，永誠鑄業在《鋼鐵行業規範條件》申報、《河北省鋼鐵產業結構調整方案》編制及化解過剩產能驗收中的裝備數據情況：460立方米高爐2座、55噸轉爐2座。
關於永誠鑄業3座高爐爲何在公開資料中出現了4個容積數據，參加2016年化解鋼鐵過剩產能計劃的是否爲2號高爐、其容積爲何衆說紛紜，驗收過程具體如何等問題，《調查報告》未提及。記者就此向武安市有關部門進一步詢問，與記者取得聯繫的武安市發改局萬姓副局長表示，永誠鑄業高爐2011年之前的情況他不清楚，需要再去了解，截至發稿時記者未獲明確解答。
就永誠鑄業去產能相關問題，1月以來，記者多次撥打該公司公開信息所示電話，均無人接聽。《調查報告》中提及的永誠鑄業總經理申勇稱，對裝備情況不清楚。記者提出直接與公司董事長聯繫，申勇表示“不方便”，關於高爐數據等問題其會轉達。
容積影響產能，所獲獎補是否合規？
產能置換中，高爐容積大小，決定其可換算產能的多少。
工信部2014年印發的《部分產能嚴重過剩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規定，450立方米高爐可換算產能55萬噸/年，480立方米高爐可換算產能57萬噸/年……
《人民直擊》梳理髮現，容積差異影響着永誠鑄業高爐參加產能交易、申領獎補的合規性。
據河北新聞網報道，按計劃，2013-2017年武安市需壓減鍊鐵產能931萬噸、鍊鋼產能836萬噸。爲將壓減任務落到實處，2016年武安市創建了一個鋼鐵產能指標交易平臺。
去產能總任務分配給各企業後，企業根據各自承擔的任務數，按每萬噸鐵、鋼產能各100萬元標準，繳納鋼鐵產能指標置換交易金，用於補償壓減裝備的企業。企業可支付交易金，將壓減任務轉移出去；也可承擔壓減任務，獲得相應補償資金。
永誠鑄業選擇了後者。其有關負責人接受採訪時所說“一個多億”的補償，即參加上述產能交易所得。
據報道，除產能交易平臺的補償外，完成去產能任務的企業還可依規領取政府獎補。
2014年印發的《河北省化解鋼鐵過剩產能獎補辦法》指出，400立方米及以下高爐，每壓減1噸鍊鐵產能獎補20元，此類裝備應在2014年度全部淘汰到位，2015年起不再進行獎補；450立方米及以上的高爐，除國家給予的獎補資金外，省裡再按每壓減1噸鍊鐵產能獎補25元的標準給予獎補。
獎補辦法。河北省發改委文件截圖
前述《調查報告》顯示，永誠鑄業2016年拆除460立方米高爐、55噸轉爐各1座，總計獲得獎補51341萬元，其中中央獎補2887萬元，省級獎補4329萬元，武安市交易互助平臺獎補44125萬元。關於交易互助平臺44125萬元獎補與此前永誠鑄業負責人接受媒體採訪時所說“一個多億補償”的差異。前述武安市發改局副局長表示不清楚該負責人的說法，以《調查報告》回覆內容爲準。
今年4月19日，國家發改委、工信部發布《關於做好2021年鋼鐵去產能“回頭看”檢查工作的通知》，要求重點檢查2016年以來各有關中央鋼鐵企業、有關地區貫徹落實黨中央、國務院關於化解鋼鐵過剩產能決策部署，以及完成鋼鐵行業化解過剩產能和脫困發展工作部際聯席會議相關任務的情況。“6月1日-7月底，由部際聯席會議成員單位分別帶隊，組成若干個現場檢查組，開展實地檢查。”
武安永誠鑄業參加2016年去產能計劃的高爐容積究竟是多少？其所獲獎補是否合規？《人民直擊》將持續關注。
（文中楊磊、李永、張千、劉亮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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