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ğuz/語言淨化,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復興民族的手段
▲土耳其國父凱末爾雕像。(圖/brewbooks, CC BY-SA 2.0)文/Oğuz(歐烏茲)經過土女們先前對土耳其語的簡單介紹(不知道的往這裡),相信大家現在對這個語言不會感到太陌生。可是你們知道嗎?現在大家所看到、所學到的拉丁字母化土耳其語,其歷史則是相當年輕。
原來在鄂圖曼帝國垮臺後,凱末爾爲了要讓國家能更進步富強,進行了一連串的改革,而其中的語言政策不只對於土耳其人的識字程度和教育有深遠的影響外,更重要的是,它左右了整個國家的的意識形態、體現了凱末爾的個人色彩。這篇文章將會讓大家瞭解語言政策形成的背景、隱含的意義、以及最後讓這個政策邁向高峰的「太陽語言理論」。
語言改革的呼籲和目的在鄂圖曼帝國時期,鄂圖曼人所使用的鄂圖曼文采用阿拉伯文字作爲基礎,並根據自己的語言特性增加了阿拉伯文不存在的字母。同時也爲了因應伊斯蘭教的需求,借用了大量的阿拉伯文和波斯文的詞彙。相較於在帝國社會位階較低、教育程度不高的土耳其人所使用的土耳其文,鄂圖曼文可以說是流通於上層社會和知識份子之間的一種語言。隨着時間進化,兩者差異逐漸加大。
▲鄂圖曼文與數字(前三行)(圖/Ernest De Witte Burton 公有領域)
其實語言改革的呼聲早在鄂圖曼帝國的維新時期 (Tanzimat, 1839-1876) 就已經有學者提出,但政策的真正落實並完全執行其實要等到共和國以後了(Öner, 1997)。1928年11月1日語言改革委員會提出了新式的土耳其字母並在凱末爾的命令下隨即通過,這項新措施在1929年1月1日正式實施,從此土耳其語正式進入了新世代,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樣貌。
爲了追求一個西方化的土耳其,凱末爾認爲語言是第一個針對的目標。他對語言發展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在歷經遭受西方列強瓜分的鄂圖曼帝國後,他深信如果土耳其人要建立一個世俗化和一個民族認同的國家,與伊斯蘭文明緊密連結的語言就要廢除,因爲阿拉伯文和波斯文對土耳其文的影響在整個西化改革過程中是有害的 (Lewis, 1999)。其實這就是像是凱末爾積極地將人民從列強手中拯救出來一樣,他也積極地維持土耳其語不受外來語支配的地位。
語言改革的內容凱末爾推動的語言改革共分成兩大部分:一是字母改革;二是語言淨化運動。
▲凱末爾於1928年9月20日親自教授拉丁字母。(圖/Presidency of the Republic of Turkey公有領域)
所謂的字母改革,就是將以往鄂圖曼文使用的阿拉伯文字母改成現今我們所見到的29個拉丁字母。許多人認爲字母改革可改善國內文盲比例,提高識字率,而且拉丁字母有助於避免因阿拉伯字母書寫所造成的意義混淆;此外,對外國人來說易於學習外,也創造出正面的國家形象,讓西方世界看到從一次大戰以後殘破不堪的土耳其變成一個逐漸受人尊敬的文明國家。然而,對於持反對意見的人來說,字母改革等於是逼迫人民丟棄了自己的歷史資產,使得新世代無法閱讀鄂圖曼時期的古籍,也無機會認識帝國時期的重要文明和思想,而這也是凱末爾爲了要達成國家西方化、現代化、世俗化和民族化的一種手段 (Çolak, 2004; Doğançay-Aktuna, 2004; Johnson, 2004; Cemiloğlu, 2009)。
除了字母改革,接下來凱末爾要進行的是語言淨化運動。語言淨化運動由土耳其語言協會 (The Turkish Language Society, Türk Dili Kurumu)爲主要執行單位。其任務就是廢除土耳其文中的外來語規則、廢除借自阿拉伯文或波斯文的詞彙,並由土耳其學者自行發明或是從古突厥文獻、甚至是中亞突厥民族使用的詞語代替。也就是說,在語言淨化運動下所使用的詞彙都必須是不受到外來語影響,最純淨的「純土耳其語」(Pure Turkish, Öz Türkçe)。例如,kalem (筆,源自阿文)在語言淨化運動下采行的詞彙有yağuş, yazgaç, cizgiç, sızgıç, kavrı, kamış, yavuş等字;此外,替代hikâye (故事,源自阿文) 的純土耳其語字彙有erteği, höçek, ötkünç, sürçek等26個;又如hediye (禮物,源自阿文) 的純土耳其語字彙有açı, ertüt, tanşu, zını 等77個 (Lewis, 1999)。
▲哈薩克語 (阿語與拉丁字母對照)(圖/Төреқұлұлы Н.公有領域)
土耳其的學者們也發明字根,來表達同類的詞彙,例如 -men/-man表某個社會羣體,像是öğretmen (老師)、okutman (講師)、seçmen (選民) 等;-ev/-av 表示從動詞轉換而成的名詞,例如görev (任務)、sınav(考試)、söylev(演說)等;-sel/-sal則是指從名詞轉換至形容詞的詞彙,如dinsel(宗教的)、 örgütsel(組織的)等。
這種自創或是從突厥民族口中借用的詞彙,有些成功地進入了現代土耳其語的常用字,而有些因太過冷僻而淘汰。但不論如何,語言淨化運動體現出凱末爾在語言上的世俗化,讓新土耳其語一點都看不見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的痕跡;同時也凸顯了語言上的民族化,讓土耳其語擺脫外來語的影響,完完全全成爲專爲土耳其人使用的土耳其語。
▼凱末爾造訪學校。(圖/翻攝自維基共用資源)
語言淨化的極致:太陽語言理論爲了要讓語言淨化運動發揮更大的影響力,1930年代開始,凱末爾政府積極地研究一套理論,並以奧地利語言學者Hermann F. Kvergic的著作《土耳其語中的心理學因素》作爲理論基礎,發展出一套能爲其語言淨化運動正當化的說法。簡單來說,這套太陽語言理論將土耳其語的地位再度提高,認爲世界上人類的所有語言皆源自於土耳其語,所有的語言皆從土耳其語的字根變來的。
那麼,爲什麼又要以「太陽」作爲一種象徵呢?原來這個理論認爲, 最初人類語言的發展是從原始人在擡頭往天空看到太陽時所發出的「啊」聲開始,而這個「啊」聲也是土耳其語最基本的聲音,又因這個聲音是看到太陽時所發,因此其原本的意思除了表示太陽之外,也可代表陽光、溫暖、權力、生命、高度等等的衍生義。
而「所有語言皆源自土耳其語」的這個重要論述後來也提供學者在進行語言淨化運動的一個重要依據。我們來看看土耳其學者們又是如何根據太陽語言理論來進行語言淨化的:例如,geometri (地質學) 這個字根據土耳其學者的說法,這個字是源自古突厥文,當中的字根ge- 並非西方學者所說是從希臘文字根ge- (表地球、地面)而來,而是從突厥文字跟ge-(表廣泛)衍生過來的,所以這個字是土耳其文。又如,elektrik (電)這字其實是借自法文,但土耳其學者說這個字是土耳其文,因爲它是從維吾爾語中的yaltrik(閃光)衍伸而來的。或是botanik (植物學)這字一樣借自法文,但土耳其學者根據太陽語言理論解釋,這個字是從土耳其文bitki(植物)演變成的。而其中較爲著名的例子是位在南美洲的Amazon(亞馬遜)這字,根據土耳其學者所言,這也是源自土耳其文,因爲Amazon其實是"Ama uzun" (可是好長啊) 兩字連音而成的。(Lewis, 1999; Öner, 1997; Johnson, 2004)
▲土耳其外來字彙統計。(圖/Atilim Gunes Baydin, CC BY 2.5)也許你們看了會覺得好笑,也會覺得似乎有那麼點荒謬,從這些例子看來,語言淨化運動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那麼,爲什麼這個運動到後來卻演變成這樣呢?其實在學者自創詞彙或從古籍中尋找替代字的過程中,他們發現不可能將所有的詞彙土耳其化,因爲有些特殊領域的單字是源自西方科學,以往的突厥古籍或是突厥民族口語中不可能會有同等概念的詞彙,例如剛剛提到的geometri (地質學)和 botanik (植物學)。然而,又爲了要維持語言淨化運動的原則,得使用純土耳其語,因此他們才發展出這套必須說服大衆、但相對也是自欺欺人的一套「理論」。
的確,在凱末爾執政後期,這套理論對於當時的土耳其語言政策發揮了相當大的影響力,爲了能夠持續世俗化、民族化等等的意識形態,學者無所不用其極地將所有詞彙土耳其化。面對這樣的「假科學」,相信有些學者早已意識到了,並認爲語言淨化運動是不會成功的。果不其然,在凱末爾去世後,這套理論自然而然也就無疾而終了。
參考資料Cemiloğlu, D. (2009). Language policy and national unity: The dilemma of the Kurdish language in Turkey. (Senior thesis).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ennsylvania.
Çolak, Y. (2004). Language policy and official ideology in early Republican Turkey. Middle Eastern Studies, 40(6), 67-91.
Doğançay-Aktuna, S. (2004). Language planning in Turkey: yesterday and toda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the Sociology of Language, 165, 5-32.
Johnson, A. (2004). The road to Turkish language reform and the rise of Turkish nationalism (Master’s thesis). McGill University, Montreal.
Lewis, G. (1999). The Turkish language reform: A catastrophic succes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Öner, M. (1998). Türkiye Cumhuriyeti’nin dil politikaları üzerine bir değerlendirme. Atatürk Harf Devrimi ve Türk Dünyasına Yansımaları Sempozyumu (27 Ekim 1998), 9-19.
●作者Oğuz,音譯爲歐烏茲,是一個可追溯至中世紀古突厥部族的名稱,土耳其走入他人生已經將近二十年,人生所做的大事都和土耳其有關,工作和研究內容是土耳其語語言教育和教學,偶爾從事翻譯,是一直在浩瀚的文字堆中打轉的小人物。
●原文刊載自土女時代,五個來自政大學土耳其文的女生,懷抱着對土耳其的熱愛與熱血,帶着自己的專業,開創冷門科系的新可能!矢志解決臺灣對土耳其因資訊不完整造成的諸多歧見,併爲對土耳其有興趣的朋友建立交流與資訊共享平臺。本文轉載已獲授權,不代表公司立場。88論壇歡迎多元觀點,來稿請寄至editor88@ettoday.net
▼土耳其國父凱末爾。(圖/Gwydion M. Williams, CC BY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