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繁基地的這羣年輕人(青春派・青春奮進新時代(33))
圖①:肖寧在查看水稻育種情況。 本報記者 姜 潔攝 圖②:谷勇哲在查看大豆長勢。 本報記者 姜 潔攝 圖③:郭濤在瞭解玉米育種情況。 本報記者 姜 潔攝 圖④:三亞南繁公共試驗基地,聯合收割機在收割雜交水稻。 武 威攝(人民視覺)
從上世紀50年代起,每年9月至翌年5月,先後有60多萬名科研工作者像候鳥一樣不約而同“飛”到海南。北緯18度以南的三亞、陵水、樂東三市縣部分區域冬春季節氣候溫暖,他們利用這裡的優越條件和豐富的熱帶種質資源,開展作物種子繁育、制種、加代、鑑定等科研活動。60多年來,他們用青春、智慧、汗水繁育出優良種子,爲“中國飯碗”鑄造了最堅實的底座,爲中國用不足世界10%的耕地養活世界近20%人口的奇蹟夯實了根基。
如今在南繁基地,每年都有來自全國29個省份、700多家科研單位和種子企業的7000多名科技人員在農業科研一線揮灑汗水,其中不乏一大批80後、90後的年輕人。他們勤勉工作,開拓進取,爲我國現代種業發展、國家糧食安全奉獻着他們的青春和汗水。
肖寧:
黝黑的皮膚,魁梧的身材,一張比實際年齡滄桑得多的臉――江蘇裡下河地區農業科學研究所水稻研究室主任肖寧頭戴草帽正在田裡忙活。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像科研工作者,倒是和普通農民並無二致。
1983年出生的肖寧,2008年從揚州大學遺傳學碩士畢業後,來到裡下河地區農科所工作。此後,他每年都會在三亞市海棠區椰林村的南繁基地待上幾個月,今年已經是他第十三次來南繁“過冬”了。
回想起第一次來南繁的經歷,肖寧記憶猶新:“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過春節,在這裡待了整整半年。到了最後的一兩個月,每天都是掰着手指頭數日子,真的是太想家了。”
根據所裡的規定,每年剛參加工作的新人都要先到南繁基地鍛鍊,熟悉情況。肖寧坦承,剛到南繁時他也曾有過迷茫:“一方面身體上很累,剛開始來先學的是播種、插秧,自己從來沒幹過,從零學起,每天起早貪黑、腰痠背痛;另一方面沒有具體目標,之前在學校學的不是農學專業,感覺自己渾身有勁沒處使,不知道科研工作該從哪下手。”
科研需要引路人。沒過多久,所領導戴正元、李愛宏也來到了南繁基地,從科研角度進行具體業務指導,肖寧感覺自己這個“門外漢”一下子有了領進門的師傅,每天都像一塊吸水的海綿,一邊幹活一邊做筆記,日子過得越來越充實。
“前輩的指點給我最大的啓發就是,‘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育種的方向要從生產實際出發,成果要在實踐中檢驗。”前些年,長江中下游地區面臨高溫脅迫和稻瘟病肆虐,部分地區的水稻減產達60%以上。爲解決問題,肖寧帶領團隊從種質資源中挖掘有利基因,利用分子育種的技術手段,育成了耐熱性強、抗稻瘟病、品質優的“揚秈9A”“緣88S”“揚秈3S”等不育系,利用其配組選育出“揚秈優919”“緣兩優香絲”“揚秈優309”等新品種/組合8個,其中“揚秈優919”因具有高產、優質、廣適、多抗等特性,2020年獲得“中國農業農村十大新品種”稱號。
13年來,肖寧堅持走應用基礎研究與育種實踐結合的路線,圍繞水稻生產需求研究課題的切入點,先後主持了多項國家、省級課題,研究成果在多家國際權威期刊發表。
當年的“徒弟”,如今成了“師傅”。從2016年起,肖寧作爲帶隊者來到南繁,他開始手把手地教新人們如何育種。1990年出生的蔡躍和1995年出生的陳梓春,就是今年跟着肖寧來南繁的兩名“徒弟”。
在去年剛工作的陳梓春眼裡,肖寧特別像自己讀研究生時候的“大師兄”。“有一天半夜一點半,我給肖老師發微信請教問題,他秒回,我真是驚呆了!”陳梓春今年和肖寧住同一間宿舍,“每天早上6點他就起牀了,白天在地裡忙完後,晚上還會在客廳裡繼續寫論文,精力特別旺盛。他能獲得這麼多成績,就是這麼沒日沒夜幹出來的。”肖寧的這種精神,也感染和帶動着身邊的年輕人。“肖老師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我們要力爭儘快解決更多水稻育種的瓶頸問題。”蔡躍說。
谷勇哲:
收集大豆種質資源的“候鳥”
30多攝氏度的高溫天氣,在三亞崖州區南濱農場豐收隊的一壟田埂上方,一架無人機正在來回巡航,兩個年輕人一邊操作機器,一邊記錄。
“我們在對抗旱鑑定實現表型收集。”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谷勇哲說,“海南冬季溫暖少雨,不同品種在海南均能成熟且生育期差異較小,有利於準確評價抗旱性。針對我國內陸田間抗旱鑑定條件不穩、鑑定材料受限的瓶頸,我們去年創建了大豆抗旱精準鑑定技術體系。”
今年33歲的谷勇哲,2017年從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博士畢業後,就來到中國農科院從事大豆資源相關工作,今年是他第四次來南繁了。
“第一次來南繁的時候感覺壓力很大。”谷勇哲說,雖然在讀研究生期間也接觸過農作物種植,但絕大多數都是盆栽,最多也就參與管理過2畝試驗材料。2017年11月,當谷勇哲第一次踏上海南時,他所在的課題組組長邱麗娟研究員卻交給了他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讓他和另一名同樣入職不久的80後同事晁守偉一起負責南繁基地的60畝大豆試驗用地。
我國是栽培大豆的起源地,擁有全世界最豐富的野生大豆和栽培大豆資源。谷勇哲所在的大豆基因資源團隊長期從事大豆種質資源研究,依託國家種質庫收集並保存大豆種質資源超過4萬份,佔全世界唯一資源的70%以上。
“種質資源是國家基礎戰略資源,我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谷勇哲說,“在收集保存好各種種質資源的基礎上,我們還要通過連續多年的鑑定評價,篩選出優異種質,用於改良產量、適應性和品質等重要農藝性狀。”
頭一次負責南繁基地工作,谷勇哲絲毫不敢懈怠:“最頭疼的是病蟲害問題。不同時期、不同溫度,流行的病蟲害還不一樣,如白粉蝨、薊馬和青蟲等等。我剛開始沒經驗,看到葉子出現皺縮現象,打了幾遍藥,蟲害總是下不去,心裡特別着急。”
一次走在路上,谷勇哲看見一位菜農拉着裝有豆角、茄子的車,就主動上前請教,菜農向他推薦了一款新上市的殺蟲劑,一試還真管用。這個小小的成功鼓舞了谷勇哲。自那以後,他經常向團隊老師請教,並向有經驗的工人或農戶瞭解管理措施,很快掌握了南繁的田間管理技術。
短短4年,谷勇哲已迅速成長爲團隊骨幹力量。隨着逐漸熟悉南繁工作,谷勇哲所在團隊的試驗材料數量也在逐年增加,2020年在海南共種植大豆種質資源近2萬份,佔國家種質庫收錄種質一半,南繁也成爲大豆種質資源工作最重要的環節。在優異種質資源發掘方面,他和團隊一起,通過連續3年鑑定,共篩選出優異資源59份。此外,在繁殖過程中,他們還依據田間表型對種質進行提純復壯,篩選混雜或分離單株2600多株,並經過連續鑑定區分混雜和分離現象。提升種質純度的同時也爲種皮色、莢色等基因功能研究提供了實驗材料。
今年,谷勇哲負責的試驗田面積已達100畝,大大小小分爲13個地塊,其中有的重要試驗材料還進行了加代,預計試驗工作要持續到6月初。近期,谷勇哲要暫時離開南繁,去內蒙古開展種質創新工作。“爲了做好大豆種質資源工作,我將繼續做一隻往返於祖國南北之間的‘候鳥’。”谷勇哲說。
郭濤:
守好基地的田,當好“服務員”
和來南繁基地育種的“候鳥”們不同,80後郭濤一年四季都待在南繁基地,已經有5年多了。身爲海南省南繁管理局副局長的他,雖然家在海口,但絕大多數時候都奔波在三亞、樂東和陵水的南繁基地之間。他的主要職責,就是爲南繁人解決“難事”和“煩心事”。
“南繁南繁,又難又煩。”這是早些年,南繁人常掛在嘴邊自嘲的話。郭濤解釋,這首先說的是科研用地難。以前,外地育種科研人員來海南都是租用當地農戶的土地,科研育種用地非常不穩定。其次是專家生活難,科研人員租的大多是農戶的房子,或者自己搭建窩棚,住宿生活條件很差。再者是材料安全防護難。科研材料都是露天開放式種植,容易受到牲畜或老鼠糟蹋,以及不法分子偷盜。
2008年,海南省南繁管理辦公室正式成立,南繁管理體制由長期臨時管理機構向常設管理機構逐步轉變。2014年,海南省南繁管理局正式成立,具體負責管理和服務南繁。
海南省南繁管理局成立不久,郭濤就從省農業廳被派到局裡擔任科研管理處副處長。“我到局裡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規劃出臺。”郭濤說的“規劃”,是2015年出臺的《國家南繁科研育種基地(海南)建設規劃(2015―2025年)》(以下簡稱“規劃”)。規劃提出,要力爭用5至10年時間,把南繁基地打造成爲服務全國的用地穩定、運行順暢、監管有力、服務高效的科研育種平臺。“我到局裡這5年多,很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推進規劃重點任務和重點項目的落實。”郭濤說。
規劃將三亞、樂東、陵水適宜南繁科研育種的26.8萬畝耕地劃爲南繁科研育種保護區,爲了將保護下來的土地更好地服務於南繁科研育種,需要集中力量流轉一些核心區土地,供給南繁單位作爲科研用地。土地流轉工作對於郭濤和他的同事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當時我被分派到崖州區和農民商談流轉土地。1萬多畝地涉及8000多家農戶,我們和當地的幹部挨家挨戶地談,徵求每一戶的同意,工作量相當大,前後用了近1年才做完。”郭濤說。
由於白天農戶要下田幹活,他們只能晚上去談。去早了怕影響人家吃飯,一般要等到晚上8點多才能登門,等談完往往已是深夜。“一開始沒經驗,我又聽不懂海南方言,農戶總是愛搭不理,好說歹說就是不同意,我心裡很着急。”郭濤回憶,“後來我請當地幹部詳細解釋了農戶的顧慮,調整了談話策略,由我來主講,請當地幹部翻譯,針對他們擔心的土地流轉後收入降低的問題,給他們一筆筆算經濟賬。他們的顧慮打消了,也就同意了。”
郭濤說,規劃的出臺滿足了現階段科研用地需求,如今南繁科研用地已不再是難題。“截至目前,26.8萬畝南繁基地高標準農田建設已完成22.1萬畝,預計到2022年可全部完工,屆時南繁基地的田間道路、灌排水設施、農田輸配電等基礎條件將明顯改善,育種基地生產保障能力將明顯提升。”郭濤說。
今年的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意見》提出,支持種業龍頭企業建立健全商業化育種體系,加快建設南繁硅谷,加強制種基地和良種繁育體系建設,研究重大品種研發與推廣後補助政策,促進育繁推一體化發展。郭濤說,目前他正參與起草國家南繁硅谷規劃,這不僅涉及南繁育種,還包括南繁科技城、全球動植物種質資源引進中轉基地和畜禽、水產產業園建設等多個領域。“如今,南繁基地正加快科研配套服務區建設,一個集科研、生產、銷售、科技交流、成果轉化爲一體的南繁硅谷正呼之欲出。”郭濤興奮地憧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