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卡軍事衝突折射怎樣的大國博弈

2016年4月3日在納卡地區拍攝的亞美尼亞火炮部隊。來源：新華社/路透

新冠疫情帶來的餘波尚未消散，外高加索山麓卻烽煙又起。 9月27日，炮彈尖銳呼嘯，劃過天空，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在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納卡地區）爆發新一輪衝突。據俄羅斯衛星通訊社10月2日消息稱，亞美尼亞副總理提格蘭・阿維尼揚表示衝突期間阿塞拜疆方面已有1280名軍人陣亡，2700人受傷，另有大量軍事裝備被擊毀。

納卡地區位於南高加索，介於下卡拉巴赫與贊格祖爾之間，包含小高加索山脈的東南支脈，該地區多爲山地森林，約4400平方公里，在國際上被認爲是阿塞拜疆的一部分。然而，糾葛不清的歷史淵源、紛繁複雜的民族宗教衝突卻使這一彈丸之地戰火不斷，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又使得這血火之中折射出大國博弈的明爭暗鬥。

時間的遺產――納卡衝突的歷史淵源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千年前的糾葛爲今天的衝突埋下了伏筆。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均位於外高加索地區，地理位置重要，高聳崎嶇的山地在這裡形成了天然的戰略屏障;作爲連接南俄羅斯平原與小亞細亞地區的狹長走廊，這裡更成爲歷代軍事強國拓展疆域的必爭之地。而複雜的民族宗教糾葛，更使得矛盾難以調解，綿延至今。這裡自古以來就是大國博弈的戰場。

亞美尼亞人很早就在外高加索形成了自己的民族，但古波斯的戰車和亞歷山大大帝的方陣先後成爲這片土地的主人，羅馬與薩珊波斯更是在此進行了兩個世紀的爭奪與交鋒。阿塞拜疆民族形成較晚，起初信奉拜火教。在公元七世紀阿拉伯擴張過程中，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均成爲帝國的一部分，阿塞拜疆與大部分外高加索地區民族一道皈依伊斯蘭教，而亞美尼亞人卻仍堅持基督教信仰。隨後波斯薩法王朝與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先後主宰這片土地，爲了對付他們眼中的異教徒，帝國的統治者們鼓勵信仰伊斯蘭教的阿塞拜疆人西遷至納卡併成爲納卡地區的主體民族。爲之後的衝突埋下伏筆。

近代以來，沙俄興起，經過六次俄土戰爭的血腥爭奪，俄軍佔領外高加索，爲鞏固統治，沙俄選擇扶持信仰基督教的亞美尼亞民族，於是納卡地區的阿塞拜疆人被驅逐，“回家”的亞美尼亞人再次成爲這裡的主體民族。

蘇聯建立，爲穩定南部邊境（特別是土耳其方向），並安撫高加索地區強大的伊斯蘭勢力，本是亞美尼亞人聚居的納卡地區被劃歸阿塞拜疆管轄。然而由於對當地經濟和生活條件不滿，納卡地區的亞美尼亞人一直謀求將納卡併入亞美尼亞，並與阿塞拜疆族人發生衝突。

1989年，納卡地區民族矛盾達到極點，蘇聯解體後，民族矛盾迅速上升爲阿亞戰爭，戰鬥中阿塞拜疆失利，納卡地區形成事實獨立。1992年在俄羅斯倡議下，歐洲安全與合作會議成立了由12國組成的明斯克小組，俄美法三國爲該小組聯合主席國，自此，有關納卡問題的不同級別談判在明斯克小組框架內陸續舉行，但談判未取得實質性進展。

無聲的較量――衝突背後的大國身影

納卡地區被稱爲高加索火藥桶，牽涉多方利益，因此，外部力量的消長變化將對納卡局勢走向發揮重要作用，穿過此次戰火的硝煙，大國博弈的身影愈發清晰。

雖然衝突爆發後，不論是俄羅斯、美國，抑或是土耳其，都在第一時間呼籲交戰雙方通過和平對話解決爭端，但各個國家的真實態度，卻值得仔細玩味。

土耳其方面，雖然俄土兩國外長在10月1日的通話中就納卡地區緊張局勢升級進行了詳細討論，表示俄土雙方願爲穩定局勢緊密協作，以推動納卡衝突的解決儘快重回和平談判軌道。但是就在三天前，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社交媒體發文說，“亞美尼亞又一次對阿塞拜疆發起攻擊，再一次證明它威脅地區安全。”另有消息稱一架土軍F-16戰機越境擊落了一架亞方蘇-25攻擊機。

近段時間以來，土耳其在國際舞臺上表現活躍，不論是在敘利亞戰場還是與希臘發生領土爭端。據法國《觀點》週刊網站9月29日報道，巴黎政治學院教授、高加索問題專家蓋茲・米納西安表示，這次衝突將會持續下去，因爲有一個新角色上場了：土耳其。這個國家有意在高加索地區開闢繼敘利亞和利比亞之後的第三條戰線。土耳其的目的是在該地區引發混亂。在土耳其看來，高加索的這部分區域屬於昔日奧斯曼帝國的範圍，就像其瞄準的東地中海地區一樣。

土耳其素有建成世界性大國的強烈意願，近幾年土耳其的軍事行動充分說明了這一點，而此輪納卡衝突更是讓其看到了恢復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榮光，將勢力範圍重新擴展至高加索地區的希望。

然而不巧的是，雖然阿塞拜疆與土耳其有着同樣的宗教信仰，比較親近，但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都曾是蘇聯的加盟共和國，均與俄羅斯關係密切，俄羅斯更是把亞美尼亞看做其南部方向的前哨陣地，拱衛高加索地區的重要屏障，俄外交部多次強調反對外國武裝分子進入納卡衝突地區作戰就是出於維護高加索地區穩定，防止恐怖分子迴流的考慮。

目前俄羅斯新冠疫情並未結束，經濟面臨較大下行壓力，敘利亞戰場局勢複雜，又遭受來自北約與美國的多重壓力，情況並不樂觀，高加索地區雖然意義非凡但俄羅斯受國內外諸多因素掣肘，不能在高加索方向全力投入，故而亞阿雙方和平解決衝突對俄羅斯而言是最優解。這也是俄羅斯方面頻頻釋放積極信號，表示願爲解決納卡衝突提供溝通平臺的深層原因。

一些評論認爲納卡衝突不會進一步激化，然而事實上，此時的主動權更多掌握在土耳其等一些域外實力國家手中，此時的納卡局勢似乎處於一個十字路口，衝突可能被化解擱置，但也有可能因爲一些國家的插手而逐步升級。而這背後正是大國博弈的無聲較量。

迷惘的前途――歸屬問題背後的政治考量

衝突爆發當日，美國白宮就公開表示美方“將嘗試阻止雙方衝突”，事實上嘗試一直在進行，然而複雜的地緣政治因素和阿亞兩國互不相讓的立場使得納卡地區歸屬問題難以解決。

1997年9月，俄、美、法作爲明斯克小組主席國提出分階段解決納卡問題方案，即亞美尼亞先撤出納卡以外的阿賽拜疆被佔領土，然後就納卡地位進行談判。亞方予以拒絕，堅持納卡作爲一方參加談判，並提出撤軍與最終確定納卡地位的一攬子解決方案。1998年11月，明斯克小組又提出阿塞拜疆同納卡組成“共同國家”的方案。阿方認爲該建議賦予納卡同阿賽拜疆平等地位而不能接受，主張納卡在阿主權範圍內享有高度自治。

阿亞雙方針鋒相對的立場使得爭端無限期延續，而特殊的地緣政治因素又使納卡地區歸屬問題愈加複雜。

正如布熱津斯基在其《大棋局》一書中的觀點，阿寒拜疆雖然面積有限，人口不多，但具有豐富的能源資源，在地緣政治方面也十分重要。它是裝滿裡海盆地和中亞財富的大瓶的瓶塞。

如果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持續保持衝突矛盾，則俄羅斯南部，整個高加索地區將時刻處於緊張狀態，能極大牽制俄羅斯的注意力，使俄羅斯自顧不暇。而倒向西方的阿塞拜疆則可以爲西方提供一條不穿過俄羅斯領土的輸油管道，確保西方國家的能源安全。

故而雖然美國目前雖仍呼籲和平解決，但不排除其在未來國內局勢穩定後以外高加索地區爲跳板，進一步採取措施遏制圍堵俄羅斯的可能性。

可見單純的領土歸屬爭端背後隱藏着深刻的大國政治考量，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就納卡地區的領土爭端可能會暫時平息，但受大國戰略影響，其最終解決仍舊遙遙無期。（鄭家瑞 程柏華 王容謙 張子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