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建章的「辦公自由」理論難實現

撰文|夏文欣

今年的情人節,攜程因爲推行靈活辦公機制而出圈。一個月過去,這項舉措已經不那麼激動人心。

2月14日,攜程宣佈自3月起實施「3+2」混合辦公模式,即「每週三、週五,符合條件的員工可申請1-2天自行選擇辦公地辦公」。

這次全面推廣的「3+2」工作制,將覆蓋攜程全部員工(約3萬人),不分性別、不論區域,不做薪資調整。

對於正在經歷「水逆期」的互聯網圈而言,攜程的這波操作可謂直擊打工人靈魂。

有媒體評價其爲「顛覆勞動方式的一大創舉」、「開啓了混合辦公新時代」;也有程序員直呼「羨慕哭了」、「簡歷已準備好」;還有網友預測可以「緩解房價差異」、「提高生育率」。

一個月過去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這項在外人眼中「羨慕嫉妒恨」的舉措,在攜程內部想落地卻步履艱難。甚至從一開始,員工就充滿擔憂和顧慮。

01

80%的人沒有混合辦公

「2021 混合辦公實驗」正式開始之前,攜程開展了一次全員調研,問卷回收率僅爲45%。

李誠沒有提交問卷。當收到調研郵件的時候,這位攜程員工覺得不可置信,他感覺調研的時間很微妙,「擔心這是爲了裁員的一次釣魚」。

質疑和擔憂不是個別現象,而且直到內部真正落地實行,這種顧慮依然沒有被徹底打消。數字說明問題。

混合辦公在3月1日正式施行,除少數特殊崗位外,理論上所有攜程員工都能申請。

然而攜程官方公佈的一組數據表明,上海作爲大本營,只有18.8%的員工提交申請,卻已經佔到公司全部申請者的90%。從絕對數量角度看,上海也是申請人數最多的城市。

申請人數佔比最高的城市是成都,但也只有19.1%。也就是說,80%的員工不想混合辦公。

樑建章最廣爲人知的身份,可能不是攜程創始人CEO,而是人口學家。他曾公開表示,混合辦公的目的之一是「爸爸或者媽媽能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孩子或者做家務,男性可以分擔更多的家庭責任,實現家庭和事業的雙贏」。

他希望改變現在職場人用時間換金錢、工作與個人生活截然二分的職業發展路徑,建立一種自由靈活度高、時間有自主調節空間的新型方式。

初心和動機是好的,實際執行時卻遭遇變形。

02

頂層設計和底層建設錯位

實際上,攜程爲混合工作制的落地預留了諸多「活口」。

比如,並未明確要求居家辦公的頻次爲每週兩天。有的是「3+2」,有的是「4+1」,還有傳統意義上的「5+0」。

靈活多變的處理方式,看上去非常人性化,反而加重了員工對混合工作制的不信任。

所有關於「3+2」混合辦公模式的官方消息中,「符合條件的員工」一詞始終貫穿其中。而條件具體是什麼,攜程的解釋卻有些模棱兩可:基於業務發展、管理要求和崗位特性確定。

有人將此理解爲,最終解釋權歸領導所有。

據李誠介紹,混合辦公必須提前2天申請,在此之前大家對自己是否符合申請條件並不知曉,所以不一定會獲得批准。在推行3+2的第一週裡,已經出現過申請後被拒絕的情況。

有的部門領導則對這種情況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態度,「目前3+2還在起步階段,很多同學抱着趕時髦的心態躍躍欲試,在這裡想提醒大家一下,提出申請前要理性考慮是不是真的需要在家辦公,能不能適應在家辦公」。

李誠說自己非常期待在家辦公。可他聽聞有領導在羣裡委婉表達儘量不要申請,有員工申請在家辦公被拒絕,自己的直屬領導也從未在家辦公,他最終還是沒敢提出申請。

李誠口中的直屬領導樊哥在得知情況後,有點哭笑不得。其實他本人非常支持下屬在家辦公的,沒想到自己的行爲會給下屬造成困擾。

樊哥解釋,沒有申請在家辦公,一方面是因爲作爲管理人員,在公司更利於全盤掌控團隊工作進展。另一方面家裡孩子太小,不能理解工作的概念,如果在家辦公會給孩子造成爸爸沒有去工作的錯誤印象。

這只是大多數沒有申請者的少數心聲,卻從側面反映出,攜程的「辦公自由」,理想和現實之間是打工人難以量化甚至表述不清的複雜心理。

針對這種結果,有攜程管理人員認爲,任何一個制度創新,從提出到落實都需要過渡時間。可混合辦公制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提出,更深層次的原因也許在於頂層設計和底層建設的錯位。

03

長達十餘年的探索

推行混合辦公,攜程並非一時興起。

2010年樑建章以攜程225名員工爲研究樣本,用實驗探討員工在家辦公的可行性。實驗結果表明在家辦公的員工業績高出13%,離職率要低50%。這爲他推行混合工作制提供了理論信心。

但從理論到現實,攜程這條路走了十年。

2019年,攜程錯峰上下班工作制度,允許員工自由選擇上下班時間,這項舉措爲職場父母接送子女提供了便利。2020年疫情來襲,攜程 11 條業務線中70%左右的員工切換至居家辦公模式。

然而,疫情期間,不止攜程,大部分企事業單位時間或長或短都實行過居家辦公。這沒有體現出攜程實驗的獨特性。

2021年,攜程再次發起「2021 混合辦公實驗」,1600餘名員工參與了這項爲期6個月的再次迭代實驗。通過監測分析實驗數據,攜程認爲可行性得到了驗證,決定向更多員工開放「3+2」混合辦公制度。

結果如上所述,攜程的這個開頭並沒有獲得廣泛民意的支持。

的確,每天三點一線、缺少社交和可供自由支配的時間是現在許多職場人的現狀。無數人想跳出這個怪圈,渴望工作和生活的平衡。但從996到3+2,是不是從一個極端滑向另一個極端?

居家辦公減少的是通勤成本,支配時間的自由。與之相對應的是,溝通成本的上升,以及隨之而來的束縛感。

我們接觸的不少職場人,曾吐槽遠程視頻會議帶給人的一種隱形傷害。視頻會議讓人精神更緊張,只要你在發言,所有人都盯着你的頭像,甚至對你的視頻背景做出要求。更讓人苦惱的是,因爲是線上溝通,似乎會議可以在任何時間被髮起,包括吃飯上廁所,也許你都在開會。

「3+2」混合辦公到底是不是打工人的理想型,正如其名,需要更長時間的實驗。對於普通職場人來說,工作的意義在於更好的生活。

正如李誠所說:「我們想要的是理性的工作時長和屬於自己的生活,至於在什麼地方辦公不是關鍵」。

(應採訪對象要求,李誠和樊哥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