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邊的清晨(隨筆)
本文轉自:人民日報
潘若鬆
《 人民日報 》( 2024年10月28日 第 20 版)
我是被一聲鳥鳴叫醒的。
這纖細而清脆的鳴叫,與昨晚相伴入眠的蛙鼓、蟬鳴與蟲聲混合在一起,彷彿同一首曲調餘音未了,從深夜縈繞到了清晨。
待意識慢慢清晰,才發現自己並非身處家中,而是躺在一間既陌生又感親切的民房裡。一時間,一股久違的氣息匯涌過來,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香,忽地在周遭瀰漫開來。
這是在鄉間,我熟悉這特有的味道與寂靜。驀然間,又回到小時候魯西南農村生活的場景。此時終於想過來,我是昨天驅車400多公里,從“黃河入魯第一縣”的東明縣趕到這裡的——地處黃河尾閭、渤海之濱的東營市墾利區董集鎮羅蓋村。
推開房門,帶着更加濃烈土腥、草香的氣息撲面而來。昨夜的小雨僅僅濡溼地面,牆角小草葉片上掛着成串的露珠,院內梧桐的枝葉隱在晨曦中,而太陽仍躲在雲層,在東方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這是一座典型的黃河下游房臺村落,此刻就靜靜地橫臥在緊靠沿黃大堤修築的土臺上,是在上世紀70年代爲支援建設黃河南展寬工程而集中遷建過來的。限於當時的條件,村莊面積狹小,房屋多爲土坯結構,基礎設施配套也不完善。在這裡生活了30多年後,新的房臺村搬遷改造工程完成,2016年,村民們第二次搬遷到不遠處的楊廟社區,住進了寬敞明亮的樓房,實現了由房臺村到新型社區的轉變,人居環境、生活條件都有了很大改善。
村民搬走了,曾經熱鬧的村子陷入寂靜,那些房屋、街巷、樹木、坑塘以及寄託鄉愁的老物件、舊農具該何處安放?
羅蓋村走上了一條“復活”之路,在保留原始風貌基礎上,對140套老房子提升改造,通過建築微更新、景觀化營造等方式,打造民宿餐飲、民俗廣場、遊客服務中心、鄉村振興學院等,續寫“黃河故事”。
天色亮起來,天地間一派靜謐。沿着主街道西行,紅瓦白牆的房屋、佈局嚴整的院落,與我家鄉的鄉村場景格外相似。不同的是,沿街濃厚的文化氣息,既傳統又現代,既古樸又時尚,老茶館、美食坊、燒烤廣場、文創空間、鄉村書房……還有圖文並茂的畫板、實物實景的展覽,極盡所能地展示着黃河文化、農耕文化、民俗文化,讓我一路目不暇接,整條街衢儼然成了一座沒有圍牆的鄉村博物館。
街的盡頭就是綠樹掩映、高聳隆起的黃河大堤,堤上是風光旖旎的黃河國家風景道。沒料想,越過大堤,不足百米的距離,就與黃河撞個滿懷。晨光中的它,彷彿也剛打着哈欠從睡夢中醒來,此刻的沉穩與安靜,讓我倍感意外。河面浩渺宏大、雄渾壯闊,但沒有想象中的濁浪滔天、驚濤拍岸,闊大身軀充溢着靜水流深的從容與篤定。
百川灌河,如今,在它完成萬里奔襲即將入海的地方,我再次與它相遇,一切都是那麼親切。每條河流都是獨特的,黃河更是如此。它每段身軀都有不同的形態與氣韻,從涓細到寬闊,從清澈到渾濁,走到下游,更是成了壯觀奇特的“地上懸河”,直到真正匯入大海,融入蔚藍色,作爲一條河的使命纔算完成。
天色已經大亮。鳥鳴密集起來,樹叢中、河面上,遠近呼應,遙相唱和。我沿着小路走下堤壩,兩旁的小草頂着露珠綻開笑容,我熟悉它們:牛筋草、豬毛菜、狗牙根、馬齒莧……都是我久未謀面的兒時夥伴。
微風拂過水麪,我踩着河泥在岸邊蹲下身來。水流打着漩兒撥動岸邊的樹枝、水草,濺起細碎的浪花。嘩嘩、咕咕、叮咚,清晰的水聲從河面浮起。
此時我想起25年前騎自行車歷經10余天沿黃河東明段採訪時的場景,很多次也是夜宿岸邊的河務段或農家院,頭枕潺潺的水聲入眠。灘區裡的田園草木、風土人情,黃河人的艱辛奮鬥,至今深深鐫刻在腦海裡。如今,黃河已經安瀾,灘區羣衆圓了期盼千百年的“安居夢”。如何守護好黃河文化根脈,寫好灘區遷建的“後續文章”,成爲新話題。
不知不覺間,我在岸邊已逗留許久。回村後,整個村子已完全醒來,街上多了不少身影,人們在散步、晨練,孩子的嬉鬧聲更添了不少生趣。清晨的黃河岸邊,清新涼爽的風吹來,美好的一天才剛剛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