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念平臺-制度異化的悲劇與鬧劇

近月來罷免風潮雲動迭起,捲入各方或以身明志、或以理相毀,特定人物的益損存亡往往爲大衆所關注;然而對組織或整體社會而言,更值得體察的,是滋養此一風潮的深層制度異化、進而以要務鋪展出的悲劇鬧劇、以及最終牽動的無可挽回。

制度作爲一種工具,透過對成員行爲的有序安排,達成解決問題目的,這原本相當明確的工具/目的關係,偶爾會隨着人心腐墮及意念僵固,發生顛覆,出現制度異化。

第一種顛覆,是制度受人心腐墮所操弄,偏離於應有之目的、轉而服侍幽隱私利,一樣的工具被施用於異樣的目的。結束五代、建立北宋的趙匡胤有感於五代時期擁有強大兵權將領常威脅到君權,故而在兵制、將領擢升制度的設計上,都刻意貶抑武將權位,這原本無可厚非,但領會到這層用意的一些武將,或者放棄臨近的勝仗,只因爲宋太祖沒有能戰勝相同的對手,所以自己不能取勝、以免壓過宋太祖,又或者選擇讓自己聲名狼藉、損害自己在軍隊中的威信,加上募兵制,綜合造成孱弱的正規禁軍。北宋軍隊與西夏作戰,由於北宋正規禁軍戰力薄弱,故會徵調邊境百姓組成戰力較強的非正規部隊,連西夏軍隊都瞭解北宋非正規軍戰力優於正規禁軍,結果宋軍將領把正規禁軍與非正規軍的旗幟對調,引導西夏軍隊與披着禁軍旗號、戰力卻較強的非正規軍作戰,藉此取得戰術上的勝利,取勝過程頗富嬉鬧意味:原來強化軍力不僅多餘、還可能在廟堂上陷己於險境。墮落的將領惡化了本就有缺陷的制度,讓鬧劇不斷累積,終於以靖康之變的大型悲劇謝幕

第二種顛覆是作爲工具的制度,在意念僵固的氛圍下,石化成爲被膜拜的對象,即使這會讓原本所欲解決問題繼續惡化,也要堅持膜拜。北宋晚期新舊黨爭紛擾,在宋哲宗年間某日,哲宗率百官舉行祭祀天地、安放神宗靈位,這是一種吉禮;儀式結束後,哲宗又至甫病逝的司馬光家中弔唁,主持葬禮的是歸爲舊黨的理學家帝師程頤,他也是「洛學」的開創人。程頤引用了倫語中的「子於是日哭則不歌」,認爲一天內參加了葬禮就不能再參加吉禮,在吉禮之後來拜祭司馬光不合禮教。這引起百官爭論及考究這句話,認爲孔子是說「日哭則不歌」、而不是「日歌則不哭」,程頤據理力爭,同被歸爲舊黨的蘇軾對此種歌哭先後的爭議反感,將程頤比喻爲從爛泥坑中爬出的叔孫通,諷爲迂腐學究,程頤臉上無光。蘇軾的諷嘲,開啓了舊黨內部的「洛蜀黨爭」,廟堂上出現黨中有黨的複雜黨爭態勢,一路糾纏到北宋滅亡。論語所載原本是要讓情思有所發、有所止,迴歸倫理常道;然而發與止的約條被僵化堅持後,反成爲儒家所鄙棄的「黨同伐異」的強大情緒動力,最後造就整個組織的悲劇。

在北宋將領的例子中,看到了將領們如何利用制度本身的缺點流弊,上演一出出鬧劇、腐墮地以坐視戰力衰頹爲代價、追求自己的局部私利,造成朝代悲劇。回看罷免風潮,生事者耍弄着看似衆生平等的唯選票制、以巧妙運作讓過往的「民之所欲、常在我心」成爲「我之所欲、置入民心」,極大槓桿運用制度的缺點及流弊,終於讓原應以選賢任能爲目的的制度,異變成爲心猶未甘、相毀尋事的鬧劇。

類似鬧劇若是一再上演,是否會爲組織及社會帶來終極悲劇,端看生事者能否重拾「選賢任能」與「誠敬治事」的初心;不過這不容易,程頤的事例,顯示制度被高度價值化後、會壓過其原先要解決的問題,當看似衆生平等的唯選票制被塗裝成民主價值的唯一展現,社會可能難以覺醒,不易再自我修補調校;加上其滿足了生事者的局部私利,期待生事者覺醒更不可能,事若至此,只能看着鬧劇及悲劇、伴隨整個世代興廢一路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