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欠薪維權 製造“水氫車”的青年汽車集團申請重整
從客車行業領頭羊到工人欠薪維權 製造“水氫車”的青年汽車集團申請重整
上游新聞記者 時婷婷
12月的浙江金華經歷了氣溫跳水後，進入冬季。此時，因宣稱使用“水氫發動機”，車輛只需加水即可行駛的金華青年汽車製造有限公司(簡稱青年汽車)也正在經歷着一場寒冬。
從市場飽和度達70%到2019年僅銷售幾十臺旅遊車，從行業翹楚到經營陷入困境引發職工討薪，從創新領先企業到被指虛假炒作，一直處於輿論漩渦中的青年汽車在經歷了幾次被申請破產後，終於在2020年年末宣佈進入預重整階段。
對於青年汽車爲何僅不到10年就從高光跌到低谷。當地政府部門一位知情人士向上遊新聞(報料微信號：shangyouews)記者表示：“還是內部管理和企業發展方向出了問題。”此外，青年汽車多名員工稱，青年汽車從2012年起已開始走下坡路，主要是蓮花汽車的投資失敗導致公司整體運營出現問題。
12月1日，當地宣傳部門迴應稱，已接到青年汽車預重整的報告，具體方案預計12月初可以確定。員工基本工資保障將在春節前發放到位。
曾爲奧運會提供保障車
提到青年汽車，幾乎每一位浙江省金華市的市民都能聊上幾句。位於金華經濟技術開發區的青年汽車也一度被稱爲是當地的龍頭企業，公司中有一半以上工人都來自金華本地，有的夫妻二人都在青年汽車工作。“在當時，能在政府扶持的青年汽車工作，那肯定是有保障的。”陳姓員工表示。
出生於浙江台州的青年汽車董事長龐青年，一度被員工稱爲“有着領導能力的企業家”。“龐青年最早接觸汽車是在1995年註冊成立北方福來汽車公司，生產大巴車。1999年，北方福來汽車成了龐青年的獨資企業，之後變成金華尼奧普蘭車輛有限公司。”青年汽車員工告訴記者。
大巴車是龐青年進軍汽車行業的重要一環，龐青年旗下公司的燃油客車業務曾一度成爲國內大巴車市場的黑馬。最讓員工自豪的是，青年汽車中標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運用車。
2008年7月，當地媒體報道稱，2006年，青年汽車推出的青年牌18米豪華公交車在北京、杭州兩地的BRT專線交付使用，並在和沃爾沃的競爭中一舉中標成爲2008北京奧運會用車，公司總裁龐青年曾表示，奧運期間共提供了1100輛城市客車。在青年汽車工作14年的售後維修人員徐先生說：“奧運會期間我就在北京做汽車維修養護保障工作，那段時間應該是青年企業最輝煌的時刻。”
據上游新聞記者獲取的2001年至2006年青年汽車集團銷售數據顯示，從2001年到2006年，青年汽車連續六年在國內同行業中獲得車輛高三等級、產值、銷售、同比增長、高檔客車經濟效益五個第一。6年時間裡全國總共銷售大型客車21059臺，其中2006年青年汽車客車銷量1250輛，實現銷售收入24億元。此外，在2008年的銷量數據中，奧運會單價200萬元每輛的運用車，也爲青年汽車帶來了超2億元的銷售收入。到2008年，青年汽車生產的單價130萬元以上的豪華客車佔全國市場70%以上，單價200萬元以上豪華客車佔全國市場100%。在國內，青年汽車集團作爲高檔客車領頭羊的地位已經基本奠定。
▲目前，除青年汽車客運車外，其餘類型汽車均少有生產。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時婷婷
“蓮花汽車”成最大敗筆
“實際上，龐青年是有轉型意識的。2008年起，隨着鐵路運輸能力的增強，特別是高鐵的投入使用，城市間客運業務逐漸趨於鐵路運輸，城市道路運輸的客車需求量開始下降。因此，龐青年開始試水城市公交運輸，在當時也算是汽車行業的創新之舉。”當地政府一名知情人稱。
但是，對於有着擴張想法的龐青年來說，城市公交運輸已不能再滿足他的胃口。青年汽車開始將更多的資金和研發力量投入到轎車領域。內部員工都知道，早在2004年，龐青年就有了轉型轎車生產的想法並做好了前期品牌、技術準備。
上游新聞記者瞭解到，2004年，青年汽車獲得了轎車生產資質，2006年與馬來西亞寶騰集團簽署合作協議。藉助寶騰的力量，2006年11月18日，青年汽車引進了英國蓮花科技並聯合成立研發中心。據當時青年汽車發佈消息稱，青年蓮花排量從1.6—3.0升，產品涵蓋了家轎、轎跑、SUV、MPV等一系列車型。將採用國際品牌、先進技術和完善的銷售網絡，市場前景非常看好。2008年，青年蓮花首款車在貴州下線。
但青年蓮花汽車最初的夢想卻在2014年破滅，蓮花汽車也僅存活不到6年就退出市場。“青年蓮花汽車的銷量一直都不是很好，首先是技術受限，整體車況少有自主研發的技術，多依賴於英國蓮花。另外，青年蓮花的多以跑車爲主，但十幾萬的跑車性能可想而知，加之市場認可度不高，青年蓮花帶來的銷售低谷可以說是拖垮青年汽車的前兆。”多名青年汽車老員工稱。
關於青年蓮花市場低迷還有另一種說法，是與2011年收購瑞典薩博汽車公司有關。龐青年沒想到，因在薩博、世爵和蓮花曠日持久的收購中落敗，最終將青年汽車帶向困境。
2013年下半年，因收購瑞典薩博汽車失敗，青年蓮花出現資金緊缺。2014年1月，青年蓮花汽車全國生產基地大面積停擺。2017年，在經歷了討債、停產後早已被市場推向邊緣的青年蓮花汽車終於宣佈破產。
“應該是在2013年或2014年的年會上，龐青年曾提到青年汽車共有兩次投資失敗，一次損失了10億元人民幣，一次損失了10億元美金。”多名青年汽車員工稱損失的10億元美金就是指收購瑞典薩博汽車。
“其實無論是高級公路客車，還是城市公交，青年汽車的產品質量和口碑一直都不錯，最輝煌時與全國多地城市交通部門有合作。但是從2012年下半年起，其發展方向出現了失誤，特別是將大量資金投入到併購中而忽視主體業務的發展，最終導致企業走向困境。”員工陳先生說。
“水氫發動機”只有一輛實驗車
員工陳先生表示：“當時如果能收縮戰線，專注客車，青年汽車還是可以扳回一局。”但是龐青年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在2015年投入大量資金研發新能源汽車。
2015年，國家發佈《國務院辦公廳關於加快新能源汽車推廣應用的指導意見》，新能源汽車推廣面向全國，同時《意見》中提到，對於新能源汽車企業不僅有政策還有補貼扶持。看中了這一利好的龐青年打算利用新能源汽車來打“翻身仗”。
但龐青年沒有走純電動客車的路徑，而是將重點放在了氫燃料上。2015年，青年汽車收購了江蘇南通百應60%的股權，又通過南通百應100%收購了美國百應能源國際有限公司，獲得氫燃料電池相關技術。
因存在騙保行爲，2017年2月工信部針對新能源汽車騙補企業開出罰單，青年汽車榜上有名。處罰原因爲其2014年銷售給上海巴士公交(集團)有限公司245輛新能源汽車，實際安裝電池容量小於公告容量，與《道路機動車輛生產企業及產品公告》不一致。
2019年4月2日，工信部裝備工業司公佈了2017年度新能源汽車推廣應用車輛補助資金清算審覈和2017年度、2018年度補助資金預撥審覈情況。經過審覈，國家監管平臺發現青年汽車每輛新能源車的累計行駛里程不足2萬公里。因此申請的343臺新能源車補助資金7417萬餘元全部被覈減。
就在工信部公示發出一個月後，青年汽車發佈消息稱加水就能跑的“水氫發動機”在南陽下線。青年汽車又一次因“創新”受到輿論關注，但很快就被指騙局而收場。這一年，青年汽車的銷量僅有幾十臺旅遊車。
此後，關於青年汽車到底何時開始研發新能源車的說法也出現了衆多版本。“其實2007年時候就開始投入研發新能源車，當時專門聘請了技術團隊。但新能源研發費用投入大，青年汽車在連續擴張失利後，資金已經難以支撐技術研發，所以研發團隊相繼離開，導致青年汽車曾出現過技術支撐缺位的情況。而在2007年至2016年間，青年汽車只有一輛水氫發動機實驗車，從未開出過廠區，差不多行駛了有上萬公里。但其它生產線的水氫發動機汽車均未正式上線。”員工徐先生稱，對於加水就能跑實際上是龐青年的過分解讀。
“水氫車的原理是鋁合金材料的水解反應產生氫氣，氫氣與燃料電池堆作用產生電能。因此，除了水，還要不斷加入鋁合金材料。”員工徐先生介紹，青年汽車的水氫車始終沒有被認可的另一個原因是安全性不夠穩定。“氫氣與純電動和汽油相比，穩定性和安全性均有隱患，因此理論上是可行的，但實際使用卻並不理想。”員工徐先生說。
青年汽車曾多次被申請破產
沒有搭上新能源汽車的紅利，對於青年汽車而言是雪上加霜。“2016年時，一年還能賣出700輛左右的客車和城市公交車。但是因爲供貨商拿不到貨款，上游下游都出現了斷檔的情況。”員工趙先生說。
不僅如此，因拖欠大量員工工資和社保，青年汽車出現大面積離職。“人最多的時候三四千人，現在差不多1000多人左右。工資半年不發都是正常的，對於單職工還好說，雙職工家庭很難生活。”青年汽車多名員工向上遊新聞記者表示，目前仍有在職職工被拖欠半年以上工資和社保。
在內憂外患中，2019年11月10日，杭州青年汽車破產的消息讓青年汽車的員工們心裡打鼓。儘管青年汽車曾出面迴應稱，青年汽車集團總體運營正常，但員工們卻知道形勢並不樂觀。
而此前，青年汽車就已經多次被申請過破產。上游新聞記者查詢發現，就目前公佈的裁判文書中，常州長江玻璃有限公司、海寧資產經營公司、上海睿卉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機械工業第九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至少5家公司均因青年汽車無法支付貨款和欠款向法院申請過青年汽車破產審查，但最終被法院駁回。
包括2020年5月27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公佈的(2019)浙破終10號《破產民事裁定書》在內的多份裁定書中提到，因未能清償到期債務、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多家公司提出申請青年汽車破產清算。但最終均被當地法院駁回。
據公開數據顯示，龐青年參與的57家公司均官司纏身，其本人也被西安、金華、杭州、鄂爾多斯、石嘴山等多地法院列爲失信被執行人。
“青年汽車破產的傳言已經在當地傳了很久，因爲公司沒有訂單且銷售情況不佳，能否繼續維持確實心裡沒譜。”多名青年汽車員工表示。
▲12月1日，浙江金華，青年汽車稱正在進行預重整，拒絕外來人員進入。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時婷婷
閉門謝客 已進入預重整程序
隨着青年汽車即將破產的傳言在金華當地流傳，被拖欠工資的員工開始維權。12月1日，上游新聞記者在青年汽車看到，雖然院內停滿了機動車，但透過車間門卻看不到有工人在工作。門衛表示，目前公司禁止外來人員進入。該公司負責對外宣傳的負責人鄭建有稱：“目前公司正在進入預重整程序，運營一切正常，但謝絕採訪和參觀。”
對於青年汽車集團預重整的情況，金華經濟技術開發區宣傳部負責人迴應上游新聞記者表示，2020年10月16日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20)浙07民訴前調1號通知書，已對青年汽車預重整工作訴前糾紛多元化解進行了登記。法院於10月21日向青年汽車送達了登記通知書。
11月中旬，金華經濟技術開發區管理委員會根據青年汽車的申請，已啓動該公司預重整工作。也已發佈公告要求青年汽車的債權人應於2020年12月1日前，在線上向預重整管理人申報債權。青年汽車定於2021年1月15日上午9時以網絡的形式召開債權人會議。
“預計12月初，預重整工作及相關方案會獲批通過，具體內容將以公告的形式進行發佈。對於職工權益方面，工資部分會在春節前完成結算，獎金、年終獎等也會與青年汽車繼續協商，儘可能保障員工權益。”提到青年汽車爲何會陷入經營困境，當地宣傳部門工作人員表示，還是內部管理和運營有問題。
而針對青年汽車預重整的情況，上游新聞記者多次撥打龐青年電話均無人接聽。企業員工表示：“希望企業還是要以客車生產和銷售爲主業，企業運營正常，員工的權益才能得到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