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人鬼跨界對話 蔡明亮首戰VR競賽威尼斯

圖文/鏡週刊

導演蔡明亮在臺灣影壇定位既是「藝術」、又是「異數」。他的電影率先突破發行限制,進入美術館與展覽結合,始終與主流保持距離。在一片VR(Virtual Reality,虛擬實境)熱潮中,自嘲是科技白癡的他卻被廠商相中,以5千萬拍出近1小時的VR影片《家在蘭若寺》,更入圍威尼斯影展新增的「VR競賽」單元。

挑戰媒材,蔡明亮依然蔡明亮,用高端技術放膽實驗手工電影」,在改造的廢墟里進行文明與荒蕪、人與鬼的跨界對話

3年多前,蔡明亮和演員李康生搬到新店的山上,地點位於一長排雙層樓房廢墟的中央。他們整修其中2戶入住,但「鄰舍」至今荒涼。2人合作舞臺劇玄奘》不久,李康生頸部怪病復發,蔡明亮爲陪他看病、照顧三餐,幾乎都在身邊。即使拍片慾望蠢蠢欲動,他清楚知道自己哪都不想去,想拍的只有3個:李康生、家裡望出去的一道牆和廢墟。

蔡明亮開始寫電影《家在蘭若寺》(以下簡稱《蘭若寺》)劇本,「蘭若寺」不是《倩女幽魂寧採臣聶小倩的相遇處,而是家旁邊整排棄置多年的透天厝,劇情則由李康生的病出發。去年10月,積極開發VR數位內容的臺灣HTC(宏達電)請蔡明亮拍VR影片,他提出《蘭若寺》構想獲得同意,影片也由HTC與VR公司JAUNT CHINA聯合出品。

爲什麼找蔡明亮拍VR?HTC虛擬實境內容中心副總經理劉思銘說,「因爲蔡明亮是藝術家,HTC想借重藝術家對新媒材的野心和實驗,開創VR數位內容的更多可能。」蔡明亮透露,HTC上門前4個月,有中國廠商邀他拍VR影片,他努力做功課,卻發現大家多半認爲這媒材是遊戲,只想進入VR玩耍,因此婉拒。但HTC態度積極、不限題材,提供各種動畫實景、劇情影片給蔡明亮參考,讓他重燃興趣。

拍攝VR影片,蔡明亮首先要問的是:美感在哪?他看過許多影片都覺得不好看,像進入立體但電子感的世界。加上VR沒有特寫、構圖,要怎麼讓事情發生、吸引觀衆?試拍3、 4個月,蔡明亮發現VR的距離變化。「鏡頭高度不同,空間感就變了,像站着、坐着與蹲下觀看的差別,很奇妙。」他清楚自己的VR影片不是遊戲互動,而是觀看,美術也成爲影片最重要的環節。

蔡明亮找來合作伙伴藝術家高俊宏美術設計李天爵,討論VR影片的空間怎麼玩?日新月異的特效科技,蔡明亮無感,反而從片廠搭景拍攝的經典得到啓發。他以1920年代穆瑙(Friedrich Wilhelm Murnau)的默片或美國片《獵人之夜》(The Night of the Hunter)爲例,「佈景道具的『手作感覺不太真實,但美到不行,是電影纔有的神奇和感動。」所以3人回過頭來,尋找早期片廠電影創作的「手作」過程。

《蘭若寺》裡的「手作」,主要是處理廢墟的空間,還有道具、陳設。偏愛在廢墟創作的蔡明亮,2012年無意中發現高俊宏在廢墟里的畫,將此場景收入電影《郊遊》。2人接着合作舞臺劇《玄奘》,以大型白紙代替布幕、背景,共同研究炭筆畫與紙的聲音、質感、揉紙、撕紙…而《蘭若寺》則是《郊遊》與《玄奘》後,創作的化學變化。

高俊宏說,廢墟的空間有種鬼魅感,好像會飄,但《蘭若寺》如果專注在廢墟,會和《郊遊》很像,所以重點改在《玄奘》後開發的「紙的語言」:紙的斷裂、破碎、飄飛等,「多了紙,好像多了新的生命,從牆裡長出來。」

劇組在廢墟牆面樓梯間貼上層層紙片,1天要5、 6人、甚至7、 8人來糊,花了1個月。牆上的紙遇下雨、漏水一直在變,或是糊到像面具那麼厚,可以撕開、撐起,久了就產生不同面貌,非常可觀。細膩的手工製作場景都靠慢慢摸索。有一次試驗火燒紙,才一把火,就把貼了半個月的成果燒個精光,全部歸零。這才學到火燒前得噴水、讓紙溼透,燃燒慢,也易控制。

《蘭若寺》的場景在3人聯手打造下,做出劇場感。「你知道這是廢墟,但它讓人覺得是個不知道在哪的空間,這也是我拍《蘭若寺》很想做的一個部分,就是『造型』。電影中每個東西都似真似假、有創造性。」蔡明亮利用VR獨特的空間感,發揮場景的整體造型,不講故事,以視覺刺激觀衆思考。

片中李康生生病了,蔡明亮的班底演員因此重聚:媽媽陸弈靜的鬼魂來照顧、魚精尹馨現身陪伴、鄰居女鬼陳湘琪也很關心…在VR攝影機24個鏡頭、260度的拍攝下,演員走位得拿捏與攝影機的距離、注意怎樣纔不會變形。蔡明亮則因VR攝影的即時監看熒幕畫面變形、只能看到正中間,乾脆不用,直接在現場看,「感覺像回到最早拍35釐米電影、還沒監看熒幕的年代,腦海要先構圖、專注現場細節,當下取捨。」非常重視光影的蔡明亮,也請合作多年的電影攝影師宋文忠協助,大陣仗打光。

《蘭若寺》籌備半年多,拍攝時演員與天氣都很配合,本來要花7天、結果4天殺青後製則很辛苦,做了2個多月。蔡明亮認爲,24個鏡頭的後製縫合是VR技術很有趣的地方,可調整置換、產生多種可能:即使360度的攝影,讓每場戲都在現場的蔡明亮「無所遁形」,但後製縫合時,卻可以把他的影像去掉。

不過VR後製因影像檔案龐大,時間多花在等待電腦運算。剪接時,蔡明亮須以頭戴顯示器觀看,然後告訴剪接師希望如何修剪,而修剪的結果電腦又得再跑一次,往往一等就是10幾分鐘,與電影剪接既能與剪接師一起看片,且能馬上見到效果,完全不同。

從排斥到接受,蔡明亮反覆叩問「VR究竟發明來做什麼?」通過《蘭若寺》,他發現,「所有媒材只要認真想,都可以爲自己所用。再怎麼說,它就是個工具。」他對反其道而行的「手工製作」信心十足,「我很開心第一次做VR做成這樣,是很敢的,我還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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