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虎隊被遺忘的空中運補任務
儘管對於海峽兩岸的華人而言,所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到過中國的美軍飛行單位都是所謂的「飛虎隊」(Flying Tigers),但是在與二戰中印緬戰區(China Burma India Theater)相關的美國老兵團體中,卻必須要十分謹慎的使用此一名稱。
原因無他,因爲第一代的「飛虎隊」,即中華民國空軍美籍志願大隊(American Volunteer Group)堅持自己是唯一原汁原味的「飛虎隊」,甚至不願意將這個外號讓給其併入美國陸軍航空軍後,擴編而成的第14航空軍。儘管有許多美籍志願大隊的老兵在後來也加入了第14航空軍,但是兩個老兵團體依舊爲了爭奪誰是「飛虎隊」而鬧上過公堂。
不過若撇開美籍志願大隊老兵組成的飛虎協會(Flying Tigers Association)之立場不談,大多數美國人還是認定,只要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接受過陳納德(Claire Lee Chennault)將軍指揮過的飛行單位,包括第14航空軍與其前身,即第10航空軍駐華航空特遣隊(China Air Task Force)都可稱得上是廣義的「飛虎隊」。
至於其他也到過中印緬戰區的飛行單位,包括在轟炸完東京後,臨時迫降於江浙沿海地區的杜立德空襲參與者(Doolittle Raiders)、負責由成都對日本本土執行B-29戰略轟炸任務的第20航空軍、在印緬戰場上支援過中國駐印軍反攻緬甸的第10航空軍,乃至於負責執行駝峰運補任務的美軍空運司令部(Air Transport Command)都不屬於「飛虎隊」的範疇。
套句駝峰飛行員協會(Hump Pilots Association)會長溫雅德(Jay Vinyard)的話,稱呼他們空運司令部的老兵爲「飛虎隊」,恐怕還是一種冒犯呢。然而,若仔細研究中印緬戰場空戰史的話,確實會發現有不少介於「飛虎隊」與「駝峰飛行員」兩者之間的老兵存在。畢竟除了戰鬥機、轟炸機與偵察機單位外,第14航空軍也有屬於自己的運輸單位存在。
出席亞特蘭大戰鷹週末的第27運兵中隊飛行員瓊斯,對於自己支援過國軍抗日的歷史感到非常光榮。(圖片:許劍虹攝)
第27運兵中隊
在今年於亞特蘭大舉行,以「飛虎隊」爲主題的第三屆「戰鷹週末」(Warbird Weekend)活動上,主辦單位紀念空軍(Commemorative Air Force)邀請了四位駝峰飛行員到現場講述自己的戰時經驗。其中,在抗戰末期被分派到第14航空軍第27運兵中隊(27th Troop Carrier Squadron),駕駛C-47運輸機爲國軍實施空投任務的瓊斯(Robert L. Jones),便是「飛虎隊」與「駝峰飛行員」的混血兒。
第27運兵中隊的前身,即第27運輸中隊成軍於1942年2月1日,並在當年7月4日,也就是獨立紀念日當天改運輸中隊名稱爲運兵中隊。1944年1月12日,第27運兵中隊被納入印度第10航空軍東部空中司令部(Eastern Air Command)運兵司令部(Troop Carrier Command)的編制下,投入印緬戰場的反攻行動。
1944年5月,在衛立煌將軍的指揮下,中國遠征軍對雲南怒江西岸的日本佔領區發起攻勢,以配合史迪威(Joseph Stilwell)在緬北的戰略反攻。爲了強化對國軍部隊的空中支援能力,第27運兵中隊跟着第443運兵大隊一起同被納入第14航空軍第69混合聯隊的指揮體系下,正式成爲「飛虎隊」的一份子。而瓊斯就是在1944年12月,做爲第27運兵中隊的飛行員被派往中國戰場。
瓊斯指出,當他抵達雲南驛機場的時候,國軍在滇西戰場上的反攻已經進入尾聲。他們的任務,是爲前線中國遠征軍提供空投補給任務。空投的物資,除了武器彈藥與醫療用品外,還包括大米等糧食。也就是因爲有來自第14航空軍充足的物質援助,中國遠征軍雖然在反攻的過程中損失慘重,但還是成功殲滅了將近兩個師團的日軍併成功收復失土。
然而,第27運兵中隊對國軍的幫助還遠不止於此。根據瓊斯的回憶,當年他所駕駛的C-47運輸機,還偶爾會執行將國軍傷員送回後方的任務。自抗戰爆發以來,由於物質條件缺乏加上人權觀念尚不普及的因素,農家出身的基層國軍士兵一旦在戰場上受到足以失去戰鬥能力的重傷,下場往往是被自己的長官拋棄而必須要自生自滅。
尤其是在經歷了六年孤軍奮戰的歲月後,國軍中央軍嫡系部隊已經在日軍的猛烈攻勢中消耗殆盡,官兵士氣十分低迷,甚至普遍出現消息避戰的態度,令美軍顧問大傷腦筋。所以除了提供現代化的裝備、訓練與實務予參加反攻的第11與第20集團軍外,美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確保國軍官兵在反攻滇西的過程中維持高昂的士氣。
於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第27運兵中隊等單位,也必須要騰出運輸機上的空間來將國軍傷兵運回安全的後方接受治療。而在確保自己即便身負重傷,也能得到充足照顧與保障後,雲南前線的國軍官兵士氣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面對日軍頑強的防禦工事,他們毫不畏懼的向前衝鋒,並在最後成功的把侵略者逐出了國門。
對於自己能參加如此具有意義的重大活動,瓊斯表示相當的自豪。他表示自己執行的運補任務,都必須要將物資用降落傘精確的投到國軍設計的空投區內。在地面美軍顧問的協調下,瓊斯表示他突破了語言與文化的障礙,與國軍配合得相當好。在執行低空空投任務時,他的C-47偶爾遭到過日軍攻擊,但是這些攻擊並沒有真正對第27運兵中隊帶來實質的威脅。
第27運兵中隊實施的空投補給任務。(摘自第27運兵中隊網站)
毛蟲行動
成功收復滇西失土,並且打通中印公路後,美軍的下一個任務就是協助國軍在中國戰場上實施戰略反攻。此刻,魏德邁(Albert C. Wedemeyer)將軍已經取代與蔣中正關係不佳的史迪威出任中國戰區美軍司令。魏德邁的任務,是在訓練與裝備國軍反攻的同時,確保蔣中正在中國統治地位的鞏固。然而此刻,效忠蔣中正的中央軍精銳部隊,卻大多數都還集中於印緬與滇西戰場上。
1945年春季,日軍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岡村寧次出於消滅第14航空軍在華飛行基地的目的,對湖南省芷江發起大規模攻勢,也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湘西會戰。出於抵擋日軍,同時讓美式裝備的中央軍主力部隊早日回國,進而阻止中共與其他地方部隊趁機壯大的戰略盤算,魏德邁將軍發起了代號爲「毛蟲行動」(Operation Grubworm),將新6軍的新22師與14師空運回中國。
這起大規模的空運行動,得到了包括第27運兵中隊在內,所有隸屬於空運司令部、第10航空軍與第14航空軍的運輸單位鼎力支持。瓊斯表示他也參加了這場行動,負責將在緬北戰場上經歷過戰火洗禮,並且全副美式裝備的新6軍官兵運送到芷江。在那裡,廖耀湘將軍指揮的新6軍配合王耀武的第4方面軍、湯恩伯的第3方面軍還有王敬久的第10集團軍成功挫敗了岡村寧次的攻勢。
協助國軍在湘西會戰中取勝,尚還不足以形容「毛蟲行動」的重大戰略意義。因爲在此之前,國軍面對日軍動員52萬人發起的「一號作戰」打擊下毫無招架之力。儘管也曾出現過類似衡陽會戰的英勇抵抗行爲,然而國軍在大陸戰場上普遍棄甲曳兵,丟失國土的表現,還有大後方開始出現通貨膨脹的現象,已足以讓國人在政治上、軍事上與經濟上懷疑國民政府是否還有統治國家的能力。
而經由「毛蟲行動」運回湖南的新6軍,則因爲裝備充足、紀律嚴明,而且官兵個個精神飽滿的原因,讓原先對國民政府失望透頂的國人重新拾起對國軍的信心。也因爲有湘西會戰這樣一個重大的勝利,乃至於接下來一連串國軍在西南戰場上的反攻,國民政府至少還能夠在戰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在軍事上與政治上說服國人相信自己是領導中國人戰勝日本侵略者的政權。
假若沒有「毛蟲行動」,哪怕國軍與日軍只是在芷江戰場上呈現僵持對峙的狀態,中共新4軍與8路軍都有可能打着抗戰的旗幟,持續擴大他們對湖南鄉村地區的控制權,並且在戰後爲國民政府接收淪陷區的行動帶來更多的麻煩。甚至就連要應付包括雲南省主席龍雲在內的地方實力派,也足以令國民政府感到非常頭痛。
包含第27運兵中隊在內,美軍在長達24天的「毛蟲行動」運補任務中替國軍運送了25,009名士兵、1,596匹駱馬、42輛吉普車與144挺火砲。對於提升國民政府的軍事與政治影響力,這些物資顯然發揮了關鍵的作用。瓊斯對《中時新聞網》表示,他從來就沒有質疑過中國軍人在面對侵略者時所展現出的勇氣與決心。
只可惜,受到多年戰火摧殘,再加上物資與現代化軍事作戰思維的缺乏,國軍在緬北與滇西大反攻以前的作戰往往無法取得重大的進展。瓊斯認爲,這兩場分別發生在國門外與西南邊陲地區的戰略反攻,讓接受了美軍訓練與裝備的國軍官兵得到難得的實戰經驗,並且體會到在戰場上擊敗強敵的快感,進而成爲真正的士兵。
再經歷湘西會戰的鍛鍊後,在抗戰初期爲日軍打到幾乎全軍覆沒的中央軍嫡系部隊得以浴火重生,並在美軍幫助下以戰勝者的形象重返淪陷區。這就是「毛蟲行動」對國軍而言最重大的戰略意義,否則國民政府恐怕就連想要在周邊都有新4軍在活動的南京完成「還都」恐怕都大有問題。從鞏固整個中華民國戰後政軍大局的角度來看,「毛蟲行動」的重要性是非同小可的。
只可惜的是,相對於刺激的戰鬥與轟炸任務而言,「毛蟲行動」這類枯澀單調的運輸任務實在無法滿足人們,尤其是想聽戰爭故事的軍事迷的口味。因此即便「毛蟲行動」的意義如此重大,第27運兵中隊的地位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兩岸都乏人問津。希望此次由紀念空軍舉行的「戰鷹週末」活動,能讓這段「飛虎隊」被遺忘的歷史,再度浮現在人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