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TW/說不出口的「國家」 課綱大戰走得出政治博弈?
爲因應「十二年國教」新課綱(108課綱)在2019年上路,教育部自8月中旬連續召開課審會議,其中關於社會領域的高中歷史課綱引起了普遍的關注與爭論。事實上,因爲課綱草案將原來中國史獨立成冊的地位,改爲「中國與東亞的交會」,中國史被放進東亞史與世界史的脈絡討論,因此有「去中國化」的質疑。
由於爭議之大,教育部與國家教育研究院罕見地在新課綱正式公告之前,數次發出澄清新聞稿,稱「三個分域各以臺灣、中國、世界爲重點」以及「歷史課綱是爲本國之歷史」,表示沒有「去中國化」的疑慮。不過相關新聞稿並未詳細說明歷史課綱具體的審議結果與規劃,再加上研修小組歷史分組主持人以及幾位審議委員,接受不同媒體採訪時又有各自說法,消息之紊亂,反而讓課綱爭議越燒越旺。
而此次針對「去中國化」的爭議核心,在於中國史是否在東亞史中被消解,以及中國史在整體歷史科所佔的比例。但中國史存在與否,或是中國史比例的多寡,真的是問題癥結所在嗎?
歷史課綱爭議 其來有自
臺灣的歷史教育爭議已經持續了20餘年之久,最早可以上溯到貫徹李登輝意志的國中《認識臺灣》教科書。時任民進黨主席特別助理的陳文茜,還代表民進黨與反對《認識臺灣》教科書的文史學者,參與了TVBS以及《新新聞週報》所舉辦的大辯論。
此後無論是藍綠執政,歷史課綱與教科書都成爲兵家必爭之地。馬英九上臺後,試圖迴歸《中華民國憲法》立場,卻不敢大張旗鼓,而以「微調」的名義修改課綱,反而引發了以高中學生爲主體的「反課綱運動」。這場運動挾着太陽花運動的憤怒能量,也是推助蔡英文能於2016年入主總統府的不可或缺因素之一。
回顧這20多年來的中學歷史教育爭議,臺灣史從中國史中獨立出來,前者儼然上綱爲「國史」地位,但中國史確實不曾在臺灣歷史課本中消失。因此,中國史這個變數,並不能有效解釋臺灣「國族」意識的勃興。
與此同時,另一條隱藏在歷史教材之中的線索不該忽視。也就是當政者透過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晦澀方式,既要切斷臺灣與中國大陸在文化、歷史上的緊密連結,又要偷渡「一邊一國」的獨立意識,夾藏在課綱與教材的論述之中。
一邊一國認同 逐步建構
在「中華民國」國民教育的歷史教材中,「臺灣獨立」四個字當然從未堂而皇之地出現過,但類似的政治主張或圖謀,則在歷次修訂過程中越發清晰。
李登輝所推動的《認識臺灣》教科書,打破了歷史朝代時序的學習門徑,先教臺灣史再教中國史,「歷史篇」的結論則直接把主權與治權均限縮在「臺澎金馬」,「公民篇」更是直接借引日本的「大和魂」,在課文寫進「臺灣魂」,以建構出「命運共同體」的認同。
及至陳水扁執政時期,起用杜正勝擔任教育部長,歷史科經歷了「95暫綱」與「98課綱」兩次調整,論述上採用了杜正勝倡議的「同心圓史觀」。什麼是「同心圓史觀」?杜正勝在《一個新史觀的誕生》文章中這樣說:「以臺灣爲中心,一圈圈往外認識世界,認識歷史」,「由內到外,從鄉土史、臺灣史、中國史、亞洲史到世界史,循序漸進」。平心而論,「同心圓史觀」是符合人類生活經驗的,從自己最爲親近的地方逐步向外理解。
杜正勝進一步闡釋:「臺灣的中國人既已經承認中共政權,不再自命爲中國的正統或中國文化的主流。而在政治上,不論『臺灣國』或『在臺灣的中華民國』,都是獨立的政治實體」,因此「過去那套以中國爲主體的史觀有可能會成爲臺灣的『緊箍咒』,非奮力突破不足以生存」。由此可知,「同心圓史觀」的橫空出世,不是學術上的突破或創見,而是配合著李扁兩朝從「特殊兩國論」再到「一邊一國論」的政治操作,從而落實到歷史教科書之中,爲受教者打造出新的國家認同想像。
馬英九時期的歷史課綱調整,也沒有扭轉同心圓史觀,而僅僅在字句上「動手腳」,例如在慰安婦前面加上「被迫」兩字,但諸如此類的「微調」,也被認爲是在「洗腦」學生,而遭遇了大規模的社會批評聲浪。反對者所提出的理由,莫過於質疑「臺灣史真是中國史的一部分嗎」、「黨國幽靈仍宰制臺灣」,更不認同「中華文化」在課綱中被視爲臺灣主流文化。從這些意見中不難看出,歷史課綱的論戰是赤裸裸的政治博弈,藍綠雙方都在競逐這塊意識形態戰場。
蔡英文上任之後不到一個月,當時的教育部長潘文忠隨即簽署命令,廢止馬英九版的微調課綱,使其還未施行就胎死腹中。此次「108課綱」從草案到審議,可以視爲蔡英文政府意志的體現,先不論中國史與東亞史之間的糾葛,臺灣史的部分就在「現代國家的形塑」主題之下,特別強調「臺、澎、金、馬如何成爲一體」以及「臺灣追求自治與民主的軌跡」兩大項目,契合了民進黨長期以來的自我認知與史觀價值,歷史課綱再次被推上政黨對立的最前線。
中國變成外國 主體迷茫
必須注意的是,從《認識臺灣》教科書到「108課綱」,中國史在其中究竟意味着什麼?很顯然的,中國經歷了一個從主體轉化爲客體,以及從自我轉化爲他者的過程。且在臺灣歷史教科書的語境中,「中國」根本不是中國大陸認知的範圍與邊界,也不是臺灣現行憲法體系所定義出來的「中國」,而是與臺灣沒有法律政治關係的「外國」。
由於「中國史」的性質被悄然重構爲「外國史」,因此具有獨立傾向的臺灣執政者當然對「去中國化」的罵聲毫無畏懼,也不需要處心積慮地在歷史課綱與教材中完全消滅中國史。在此脈絡之下,新課綱爲中國史穿上一件東亞史的外衣,教育部當然會理直氣壯的表態:我們沒有去中國化!
但值得追問的是,在不斷褪去中華民國外殼,又不敢開口說出臺灣共和國的窘態之下,躡手躡腳地抽空歷史教育裡的中國內涵,且持續淡化、切斷兩岸之間在歷史與文化的連結,拒絕把臺灣視爲中國歷史的有機組成部分。那麼,臺灣得到的是主體性的提升?還是虛無蒼白的自我迷茫,反而落得「自我矮化」的結局?
臺灣其實有着足夠且豐富的歷史資源,爭取作爲「中國」範疇之中的主體地位。自鴉片戰爭以來中華民族處於內憂外患,卻又同時走在救亡圖存的復興之路上,臺灣既有着反抗殖民的光榮進步傳統,同時代表着另一種迥異於中國大陸的現代化經驗。臺灣以漢人爲主體的中華文化,還融合了原住民與外來的西方、日本等多元文化,把中國傳統的「多元一體」格局撐得更厚實。
存在於臺灣歷史之中的主體優勢,被醉心於政治鬥爭以及做着獨立美夢的政治人物給全然遺忘了。不可否認,歷史課綱與課本都是政治的產物,是國家機器的傳聲筒。但在這場上演了20年卻難以謝幕的課綱混戰中,是否該把做選擇與判斷的權利還給青年學生,以光明磊落、不卑不亢的態度說清楚包括了國共內戰、兩岸分治在內的複雜歷史脈絡,徹底擺脫政治博弈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