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英特爾CEO惹惱臺積電，6折代工費折扣被取消

10月30日消息，基於對40名在職員工、離職員工及高管的採訪，並結合公司內部視頻、供應商文件和監管記錄等多方信息，本文梳理了英特爾首席執行官帕特·格爾辛格（Pat Gelsinger）自迴歸以來近四年的企業轉型歷程。然而，一系列決策失誤使英特爾的復興之路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與不確定性。

以下爲翻譯全文：

三年前，當帕特·格爾辛格（Pat Gelsinger）接過英特爾首席執行官的重任時，他懷抱重振這家美國工業巨擘的雄心。然而，他的復興之路很快便遭遇了一個嚴重挫折。

英特爾與半導體代工巨頭臺積電達成了一項頗具前景的合作協議，由臺積電負責生產英特爾設計但自身無法制造的芯片。據四位知情人士透露，臺積電還爲英特爾提供了相當可觀的折扣優惠。

然而，格爾辛格在致力於恢復英特爾自主製造能力的同時，卻未能妥善維護這一合作關係，反而因言辭不當而得罪了臺積電。2021年5月，他公開表示：“我們不應該把所有雞蛋都放在臺灣晶圓廠的籃子裡。”

在公開場合，臺積電淡化了這些言論的影響，其創始人稱格爾辛格“有點粗魯”。但據知情人士透露，臺積電私下曾表示，將不再給予英特爾折扣待遇：對於價值2.3萬美元的3納米晶圓，英特爾原本可享受的40%折扣將被取消。這意味着英特爾需支付全額費用，從而大幅削減了該筆交易的利潤空間。

當被問及此事時，英特爾方面表示，臺積電是其重要的合作伙伴，雙方目前保持着“健康的業務關係”。臺積電也強調，英特爾是其重要的客戶之一。

格爾辛格對臺積電的冒犯只是他擔任英特爾首席執行官期間所犯一系列錯誤中的冰山一角。他接手的是一家已陷入困境的公司，該公司不僅失去了製造領域的領先地位，還將利潤豐厚的手機和人工智能芯片市場拱手讓給了競爭對手。而格爾辛格的上任，似乎並未能扭轉這一頹勢，反而加劇了公司的困境。

在主要客戶羣體中，格爾辛格對英特爾在製造與人工智能領域的潛力寄予厚望。然而，實際情況卻未能如願，英特爾多次遭遇合同流失、合同取消或產品交付無法兌現的困境。據公司內部人士透露，格爾辛格對於人工智能芯片交易的公開預測顯得過於樂觀，遠超出了英特爾內部的銷售預估。

格爾辛格還試圖將英特爾轉型爲類似臺積電的“代工廠”，即生產其他公司設計的芯片。然而，英特爾在重振製造業領導地位的嘗試中，其名爲18A的先進芯片生產工藝面臨嚴重延期和技術瓶頸，導致一些客戶至今不願採用該工藝。

英特爾在一份聲明中強調：“格爾辛格正引領着美國商業史上規模最大、最具膽識與重要性的企業轉型之一。在三年半的轉型過程中，我們已取得顯著進展，並將堅定不移地完成這項任務。”

2023年，英特爾的年收入縮水至540億美元，與格爾辛格上任之初相比下降了近三分之一。分析師預測，英特爾預計今年將出現36.8億美元的淨虧損，這將是自1986年以來的首次年度虧損。週一，該公司股價以每股22.92美元收盤，較格爾辛格上任初期的峰值下滑66%。據悉，英特爾股價暴跌引發了外界的收購興趣，但該公司誓言將進行重組，並計劃裁減超過1.5萬個工作崗位。

英特爾表示，外界的併購猜測不會影響其執行五年轉型計劃的決心。在格爾辛格的引領下，該公司已對業務進行了全面改革，併成功獲得了高達450億美元的政府補貼支持。英特爾在人工智能個人電腦芯片市場上佔據了領先地位，並在創新方面取得了“歷史性的進展”。

關於其18A製造工藝，英特爾表示正在穩定生產高質量的芯片，並預計該技術在2025年正式推出後，將助力英特爾“重返工藝領先地位”。同時，英特爾對利用謠言、泄露信息、半真半假的事實以及基於廣泛網絡採訪的負面評論進行了駁斥。

高盛半導體分析師託西亞·哈里（Toshiya Hari）指出，只要臺積電能夠持續爲客戶提供優質服務，客戶就沒有理由冒險選擇英特爾的製造業務。他強調：“如果你關心的是當前及未來幾年的表現，你就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然而，美國商務部長吉娜·雷蒙多（Gina Raimondo）對此持不同看法。她在9月份表示，美國製造業是供應鏈的“保險政策”，主要芯片設計商會爲此買單，並“應該希望獲得美國製造的尖端芯片”。

英特爾的失誤也對美國的產業政策產生了影響。格爾辛格曾誓言要建立代工廠網絡，這一舉措讓拜登政府看到了希望，認爲英特爾將有助於將芯片生產重新置於美國本土的控制之下。

對此，一位白宮發言人表示，喬·拜登（Joe Biden）總統倡導的《芯片法案》旨在通過投資數十家公司（而非單一公司）來加強半導體供應鏈。根據該法案，英特爾已經獲得了超過110億美元的擬議補貼承諾。

1979年，年僅18歲的格爾辛格開始了他在英特爾的職業生涯。在隨後的30年裡，他不僅在英特爾深耕發展，更有幸師從傳奇人物、英特爾前首席執行官安迪·格魯夫（Andy Grove）。在此期間，格爾辛格成爲英特爾歷史上的首位首席技術官，直到2009年因公司內部重組而離職。

然而，在格爾辛格離開的這段時間裡，英特爾發生了諸多變化。曾經盛行的“格魯夫文化”——鼓勵員工以數據爲依據相互挑戰的氛圍逐漸消散。同時，英特爾也錯失了一些重大的市場機遇，它堅守傳統優勢，爲臺式電腦和服務器提供芯片，卻未能把握住爲iPhone生產芯片和爲人工智能公司OpenAI提供資金的歷史性機會。

2021年2月，格爾辛格重返英特爾，併爲公司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的迴歸受到了投資者的熱烈歡迎，在任命宣佈的當天，英特爾股價上漲了近7%。員工們也紛紛慶祝技術專家再次掌權。

格爾辛格深知英特爾需要“急速（torrid）”推進預期計劃。他時常穿着印有這個單詞的黑色T恤（這款T恤在英特爾公司商店有售）現身。有目擊者透露，這位精力充沛的CEO曾在英特爾活動上發言前做俯臥撐和開合跳，以展現自己的決心和活力。

在格爾辛格上任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他就爲英特爾的未來押上了重注：打造一個能與臺積電相抗衡的全球代工廠網絡。2021年3月，他宣佈將向亞利桑那州的兩家工廠投資200億美元。同年7月，他又表示英特爾將在四年內開發五種製造工藝，其中就包括正在研發中的18A技術。他希望通過這些技術來恢復英特爾在製造業的領先地位。

此外，格爾辛格還積極推動國會補貼美國芯片製造業。2022年1月，他與拜登總統共同宣佈將向俄亥俄州的兩家工廠再投資200億美元。他當時表示，英特爾在該州的投資可能會達到1000億美元，旨在打造“全球最大的半導體制造基地”。

“五個相信英特爾的理由”

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期間，芯片銷售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這主要得益於消費者當時大量購買科技產品。然而，到了2022年春天，隨着產品價格的飆升以及工人們開始重返辦公室，市場供需關係發生了逆轉，出現了供過於求。在這一背景下，英特爾的個人電腦芯片收入在2022年第二季度遭遇了25%的下滑。同時，英特爾在數據中心芯片銷售市場的份額也被AMD逐漸蠶食，而亞馬遜、谷歌等公司則越來越多地選擇內部設計芯片。

面對這一困境，格爾辛格呼籲員工保持堅定的信念。在例行的視頻發佈中，他列出了“五個相信英特爾的理由”，並敦促員工“從內心深處相信英特爾最好的日子就在前方”。英特爾表示，格爾辛格“始終在樂觀情緒與對實現目標所面臨挑戰的清醒認識之間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在吸引客戶方面，格爾辛格同樣表現得十分樂觀。據三位知情人士透露，他曾親自監督了一項與Alphabet旗下自動駕駛汽車子公司Waymo的交易，爲後者的自動駕駛出租車車隊製造定製芯片。爲了促成這筆交易，格爾辛格甚至親自與Alphabet首席執行官桑達爾·皮查伊（Sundar Pichai）進行了討論。

然而，隨着2022年英特爾前景轉差，該公司最終取消了與Waymo的交易。在Alphabet威脅要採取法律行動後，英特爾不得不向Alphabet支付了一筆費用以了結此事。

桑德拉·里維拉（Sandra Rivera）是英特爾數據中心部門的前負責人，現在是英特爾旗下Altera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她在接受採訪時透露，由於公司正在進行重組，她不得不“對投資組合進行審慎決策”，因此她的團隊決定削減對Waymo項目的預算。

英特爾方面則強調，該公司與Alphabet一直保持着穩固的合作關係，但對於具體的項目細節則不願多談。而Alphabet方面也未對此事發表評論。

爲了提振英特爾的業績，同時確保對工廠的持續投資，格爾辛格在2022年10月宣佈了一系列削減成本的措施。該公司表示，從明年開始將通過退出部分非核心業務和裁員等方式節省約30億美元的開支。

在格爾辛格的領導下，英特爾的員工人數持續增長。到2022年底，員工總數已從他加入時的約11.1萬人增加至約13.2萬人。英特爾在聲明中指出，這種招聘規模的擴大是爲了支持公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技術和提升產能。

ChatGPT時刻

2022年11月，英偉達的GPU帶來了新的挑戰。當時，OpenAI推出了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ChatGPT，它能夠根據指令生成類似人類的迴應，並迅速成爲了歷史上增長最快的軟件應用程序。值得注意的是，爲ChatGPT背後的數據中心提供動力的正是英偉達的芯片。

英偉達的GPU原本是爲電子遊戲而設計的，但研究人員在幾年前發現，這些GPU在人工智能應用程序中也表現出色。與英特爾的CPU相比，英偉達的GPU在處理大量同時進行的計算任務時更高效。

得益於這一發現，英偉達的股價在八個月內增長了兩倍，估值更是達到了1萬億美元。然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英特爾的股票交易卻波動較大。爲了應對困境，英特爾採取了削減中層員工基本工資、限制晉升和獎金的措施。同樣，格爾辛格也願意接受減薪。然而，根據一份代理文件顯示，格爾辛格的總薪酬（包括股票獎勵）實際上從2022年的1160萬美元增加到了2023年的1690萬美元。

在這個關鍵時刻，格爾辛格對英特爾的高迪（Gaudi）芯片寄予了厚望。高迪是一種被稱爲“人工智能加速器”的處理器，旨在提高人工智能應用的性能。英特爾大肆宣傳這款由其設計、並由臺積電製造的芯片，將其視爲英偉達經常短缺的GPU的替代品。

據三位知情人士透露，英特爾團隊對其人工智能芯片的銷售額預估上限爲5億美元。然而，在2023年第二季度的一次高管會議上，格爾辛格表達了對這一數字的不滿。據他表示，英特爾需要向華爾街展示其銷售額至少可以達到10億美元，儘管英偉達的相應的銷售額要遠高於此。

在公開場合，格爾辛格也多次提及了10億美元的銷售目標。在英特爾2023年7月的財報電話會議上，他向分析師透露，“人工智能產品的需求正在激增”。他還補充道：“到2024年，我們的機會管道正在迅速擴大，現在已經超過10億美元，並且還在持續增長，其中高迪芯片佔據了最大的份額。”

然而，知情人士表示，在格爾辛格宣佈10億美元銷售目標時，英特爾尚未從臺積電獲得足夠的供應來支持接近這一銷售數字的人工智能加速器芯片產能。爲了滿足這一目標，英特爾在事後修改了統計口徑，將一些與主要人工智能產品無直接關係的芯片也納入統計範圍。

對此，英特爾表示，格爾辛格的言論是對未來潛在交易的準確反映，而非已實現的銷售額。英特爾還強調：“沒有一家公司能夠100%地將自己的產品轉化爲收入。我們不會爲團隊設定雄心勃勃的內部目標而道歉，我們將永遠努力超越自己設定的目標。”

就在今年1月，英特爾還向投資者透露，公司正在籌備超過20億美元的人工智能芯片潛在交易。然而，到了4月，格爾辛格卻向分析師表示，今年人工智能業務的收入目標要低得多，僅爲5億美元左右。

據三位知情人士稱，格爾辛格在與客戶交流時，經常強調英特爾能提供英偉達GPU的替代品，這些客戶包括微軟和亞馬遜AWS等巨頭。然而，當客戶進一步詢問產品細節時，英特爾管理層卻幾乎無法提供詳細的產品演示，這也導致一些潛在交易未能達成。

英特爾在人工智能芯片戰略上一直面臨着選擇困難。到2019年，該公司同時資助了三個項目，包括自主研發GPU，以及收購的兩家公司設計的人工智能計算芯片。然而，這三家公司都未能對英偉達或AMD造成太大威脅。

對於英特爾在GPU領域的努力，前數據中心主管桑德拉·里維拉（Sandra Rivera）表示：“這是一段充滿挑戰的旅程，外界看來，一切似乎都簡單得多。”

英特爾表示，該公司的戰略是基於對市場的深入理解，即企業希望以更低的成本運行人工智能，並且英特爾有能力單獨滿足人工智能芯片設計和製造的需求。

製造業的困境

儘管面臨諸多挫折，格爾辛格仍然堅定地推進他的計劃。英特爾曾宣佈將投入超過600億美元用於擴建工廠。然而，在今年夏天，格爾辛格不得不叫停了一些建設計劃。

此外，英特爾雄心勃勃的新工藝18A也面臨着諸多挑戰，一些顧客對18A工藝的表現感到失望。

據悉，當芯片與軟件公司博通通過英特爾的18A工藝生產並測試晶圓時，發現該工藝尚不具備向外部客戶進行批量代工的能力。據兩位瞭解測試結果的人士透露，這批芯片中，僅有不到20%通過了博通的早期測試。這一比例與臺積電早期的良率相比顯然較低，也引發了外界對英特爾新工藝能力的質疑。

面對這些挑戰，博通表示對於是否使用英特爾的代工廠尚未做出決定。

對此，英特爾發表聲明，重申其有望在2025年推出18A芯片，並已面向合作伙伴及客戶發佈了專門用於該技術的芯片規劃工具。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近期一家英特爾的供應商在其發佈的規劃文件中透露，18A芯片的實際推出時間或將有所延遲，原因在於該供應商仍在焦急等待另一款至關重要的數字設計套件到位。同時，有知情人士透露，該供應商目前還未能獲得進入英特爾工廠的許可。更有兩位知情人士指出，在2026年之前，客戶利用18A工藝實現芯片大規模生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此外，據三位瞭解蘋果和高通內部決策的人士透露，由於各種技術考量，蘋果和高通等原本對18A抱有濃厚興趣的潛在客戶，現已決定放棄採用該技術。

不過，英特爾方面依然堅持其既定目標，表示將全力以赴在2025年推出18A芯片，以期重新奪回芯片製造行業的領先地位。

在9月中旬的一次公開表態中，格爾辛格宣稱，英特爾“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但他同時也表達了對公司轉型計劃充滿信心。他在8月份表示：“我堅信我們會取得成功。是的，這已經是第三年了。但這次我們一定會成功，沒錯。（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