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菌“中毒”第一大區,真的很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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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人講話獨特的節奏感、超前的精神狀態、濃烈的地域色彩、接地氣的日常生活,充斥在西南的角角落落,並逐漸成爲具有明確地域指向性的文化符號。或許,只有深刻理解西南人的精神內核,才能更好地讀懂他們腳下的那片土地。

作者 |傅淼淼

汪曾祺曾在《人間草木》中寫道:“我在昆明住過七年,離開已四十多年,忘不了昆明的菌子。雨季一到,諸菌皆出,空氣裡到處是菌子氣味。無論貧富,都能吃到菌子。”

每年一到菌子季,便會涌現大量“菇勇者”,哪怕冒着中毒的危險,也要嘗一口美味的菌子。野生菌子大概是什麼味道呢?品嚐過的人似乎並不能用準確的語言形容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最終大概率落到一個籠統的形容詞上——鮮。

各種各樣的菌子。(圖/視覺中國)

據說,雲南人吃菌子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定要“三熟”。所謂“三熟”,一是吃的菌子品種一定是熟悉的;二是烹飪菌子一定要炒熟才能吃;三是一旦中毒,去醫院的路線一定要熟。

有人說:“菌子癮真的很難戒,我同事曾中毒三次,現在還照樣吃,真的很佩服。”

有人提前在朋友圈發問:“有沒有廣譜解菌毒藥?我提前備一點。”還有人溫馨提示:“要吃就去雲南吃,那邊的醫生有經驗。”

人們通常所講的“五感”指“形、聲、聞、味、觸”,即“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感受越複雜,層次越豐富,印象越深刻。

倘若人類只用味覺來感知這個世界,那世界大概率是由酸、甜、苦、辣、鹹五種味道構成的;如果在這一基礎上加上嗅覺,原本單一的味覺呈現方式,便以幾何倍數激增的方式豐富人的感官體驗。

雲南迎來吃菌季,一名工人正在淘洗菌子。(圖/視覺中國)

如果這時再加上觸覺,觸摸到食材的紋理與質地,感受便又豐富了一層;如再加入視覺和聽覺,便仿如萬花筒一般,生出格外複雜多變的奇妙感受。

從這一層面來講,似乎不難理解“菇勇者”對菌子的感情。畢竟吃菌子常伴隨一系列複雜多變且魔幻的綜合體會,不僅僅侷限在嗅覺、味覺和觸覺,還會觸發視覺與聽覺,人類感官體驗的精巧和微妙都在其中了。

在雲南人眼中,菌子沒有任何過錯,怪只怪自己。吃菌子“鬧着了”,怪自己沒炒熟,怪鍋,怪糊了,怪喝酒,怪大蒜不夠……實在沒有可以怪的,就怪自己運氣不好,反正千錯萬錯,絕不會怪菌子有毒。

雲南市民在菌子市場選購菌子。(圖/視覺中國)

所謂“南吃蝦,北吃蟹,兩廣吃遍自然界,西北牛羊抵一切,東北大醬蘸世界,雲南蘑菇登仙界”。吃過菌子,感受到不一般的致幻體驗,又怎麼忍心過分苛責它?

“在中國,最享受的感官體驗在西南”

在雲南的菌子裡致幻,去翠湖邊聽鳥叫、聞花香;在貴州看苗寨與黃果樹瀑布,品嚐茅臺酒的醇厚濃郁;在四川的茶館裡,擺龍門陣、採耳、捏肩;去重慶吃辣火鍋、泡溫泉;去西藏看布達拉宮、賞林芝美景、攀登珠穆朗瑪峰挑戰極限,感受壯美的山河……無怪乎有人會講,“在中國,最享受的感官體驗在西南”。

成都觀音閣老茶館。(圖/圖蟲創意)

人生在世,離不開“吃喝”二字,日常最豐富的感受莫過於味覺。西南複雜的地理環境,造就了豐富的食材。譬如貴州,氣候複雜,地貌多樣,甚至會形成“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奇妙景觀,物產無疑是十分豐富的。

談起對貴州菜的第一印象,大概率是“酸”。貴州民間有句俗語——“三天不吃酸,走路打躥躥”,足可見“酸”對貴州人的重要性。尋味入黔,一定是酸湯爲伴,酸湯是苗族的味道,亦是貴州的味道。

貴州酸湯鍋。(圖/圖蟲創意)

常見的白酸湯,由貴州盛產的糯米米湯發酵熬製,顏色清亮,口感酸爽;而紅酸湯則由俗稱“毛辣果”的小粒野生西紅柿熬製,這種西紅柿肉多、緊實,酸味夠足,用來做酸湯再合適不過。人們常吃的酸湯魚,大都由紅酸湯做配搭。

還有一種“糟辣酸”,將醃製的糟辣椒與酸湯混合食用。這就不得不提到貴州菜的另一個特點:辣。在貴州遵義,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糟辣椒罐,烹飪時取一些炒菜,喝酒時再拿一些下酒。

貴州糟辣椒。(圖/視覺中國)

此外,貴州還有着在外地人看起來頗爲重口味的喜好,那便是吃折耳根。折耳根學名“蕺菜”,別名“魚腥草”,帶有一股濃烈的魚腥氣味。

喜歡它的人,越嚼越香,覺得無比爽口;不喜歡它的人,剛入口便忙不迭地要吐出來。在貴州美食裡經常見到折耳根的身影,彷彿少了它,就缺少了靈魂。

提到西南美食,自然少不了川渝的火鍋。火紅的爐火上架起紅湯鍋,盛滿紅油、浮滿辣椒。一口將又辣又燙的食材送至舌尖,感受到的辛辣瞬間便會升騰至眼鼻,這無疑在“形、聲、聞、味、觸”上均給人以強烈的刺激,令人精神爲之一振。

火鍋涮毛肚。(圖/視覺中國)

科學研究表明,辣椒的強烈味感主要源於辣椒素,食罷首先讓人產生類似於針刺般的痛感,繼而刺激大腦,分泌內源性嗎啡樣多肽“內啡肽”,產生愉悅感。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大腦之所以會分泌內啡肽,是希望通過產生快感來起到鎮痛的作用。或許正是這種“痛並快樂着”的感覺,令很多人無辣不歡,十分上癮。

都說“川渝一家親”,在很多外地人眼中,重慶火鍋和成都火鍋均是麻辣火鍋的代名詞,無論吃哪個都會滿意而歸。但深究其做法,還是會發現二者的差別。

譬如:重慶火鍋的鍋底主打用牛油,將大量的牛油和所有配料放在一起慢慢熬製,越熬越香,越久越濃;而成都火鍋則以植物油爲主,清油火鍋居多,口味亦偏麻。

重慶火鍋的招牌是九宮格火鍋,光在造型上就十分亮眼,可謂又好吃又好看。重慶火鍋起源於碼頭,碼頭工人在忙碌一天收工後,想吃點葷腥解饞,可又沒有那麼多錢買肉,只好買些便宜的邊角料作爲食材。

九宮格火鍋。(圖/視覺中國)

爲了掩蓋內臟的葷腥味道,火鍋的口味便越發麻辣,不僅能下飯,還能祛寒祛溼。然而一羣人圍在一起吃火鍋,又怎麼能區分究竟是誰帶的食材呢?於是便慢慢出現了九宮格,一人一格,每個人燙自己帶的東西。

隨着時代的發展,拼桌吃火鍋,已經不再符合當下的需求,可這一有着強烈年代感和儀式感的火鍋形式被保留了下來。

九宮格火鍋不僅能區分涮肉與蔬菜,還生出許多燙煮講究,譬如用中心的格子來涮毛肚和鴨腸這類熟得快的食材,而周圍的八格則用於煮那些比較耐煮的食材。

舊時成都,人們起了糾紛,喜歡用談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雙方約到茶館,請一位調解人,經過一番脣槍舌戰化解干戈。四川人喜歡擺龍門陣,在品川茶、食川菜的過程中,用抑揚頓挫的川音,侃天下大事,聊家長裡短。

成都老茶館。(圖/圖蟲創意)

所謂“一張桌子四隻腳,說得脫來走得脫”,如果雙方各有不是,則各付一半茶錢,如是是一方理虧,則要認輸賠禮,包付茶錢。

四川人正是在這種特有的閒適愜意下,在推杯換盞和嬉笑怒罵中了卻一樁樁糾紛,侃出一件件生意,亦在這樣溝通的過程中,形成了舉重若輕、樂觀豁達的性格。

當然這些五感體驗,均不及野生菌子帶來的綜合致幻體驗。菌子彷彿一頭未被馴服的野獸,引得人們一次次感受其野性。

在雲南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野生的叫“菌子”,人工種植的叫“蘑菇”。所以到雲南吃菌子,不要講成“吃蘑菇”,不然對方真給你端上來一盤金針菇,你可就傻眼了。

雲南菌子。(圖/視覺中國)

汪曾祺曾對雲南各類菌子有詳細描寫,可謂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五感並舉——

“雨季逛菜市場,隨時可以看到各種菌子。最多,也最便宜的是牛肝菌。……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鮮,香,很好吃。炒牛肝菌須多放蒜,否則容易使人暈倒。青頭菌比牛肝菌略貴。這種菌子炒熟了也還是淺綠色的,格調比牛肝菌高。”

“有一種菌子,中吃不中看,叫作乾巴菌。乍一看那樣子,真叫人懷疑:這種東西也能吃?!顏色深褐帶綠,有點像一堆半乾的牛糞或一個被踩破了的馬蜂窩。裡頭還有許多草莖、松毛,亂七八糟!可是下點功夫,把草莖、松毛擇淨,撕成蟹腿肉粗細的絲,和青辣椒同炒,入口便會使你張目結舌:這東西這麼好吃?!”

五感之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

無論是藏區的“能照見人前世今生”的拉姆拉錯聖湖,苗疆的下蠱傳說,雲南的致幻菌子,還是地形錯綜複雜、堪稱“8D魔幻城市”的重慶……西南衆地,無不充斥着難以言說的神秘與魔幻。

重慶。(圖/視覺中國)

此外,西南人還熱衷唱歌跳舞,無論是雲南山歌、貴州山歌,還是藏族鍋莊舞、川渝說唱,無一不表現出西南人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

8月2日,出生於貴州榕江的跳水運動員龍道一,與搭檔王宗源以446.10分的成績奪得2024年巴黎奧運會跳水男子雙人三米板冠軍,爲中國跳水隊贏得在巴黎奧運會上的第四金。人們翻看他的履歷竟發現,他還是個rapper,上個月剛剛發了新歌。

網友紛紛感慨:“原來‘唱跳全能’的跳,是跳水的跳啊?”在這樣一位“七月還在發歌,八月就水靈靈拿了奧運冠軍”的運動員的新歌裡,有一段歌詞是這樣寫的:“場壩街的崽,著名的‘村超’‘村BA’發源地……難道以爲我真的只會玩個跳水嗎?”

在電影《瘋狂的石頭》的準備階段,導演甯浩並沒有確定下來拍攝地一定是重慶,他預備先到重慶看一下,不合適就順着長江下到宜昌、武漢等地瞧一瞧。結果一到重慶,甯浩就覺得不用跑了,這地兒就對了。

(圖/《瘋狂的石頭》)

在《混大成人》一書中,甯浩如此回憶:“我印象特別深,一下飛機,半夜,路上所有的司機都在摁喇叭,稍微堵車司機就摁住喇叭不放。你想一條街上的司機全都摁喇叭是什麼樣的情景,是一種什麼氣勢,我說這兒的人太火爆了。路邊的人全光着膀子吃火鍋、麻辣燙,生龍活虎的氣息撲面而來,就那個勁兒,很有生命力。我覺得這個勁兒好,不用走,就可以在這了。”

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正是西南諸多城市所獨具的魅力,抑或說蘊含的能量。這種能量像一層面紗,附着於人們的生活之上,並不能被即刻察覺或欣賞,卻能令人在與之接觸的過程中,被其所感染。

一如電影《瘋狂的石頭》,用重慶獨特的地域符號長江索道開場,讓角色謝小盟講出的那句:“城市是母體,我們是生活在她的子宮裡面。”

重慶長江索道。(圖/視覺中國)

西南人講話獨特的節奏感、超前的精神狀態、濃烈的地域色彩、接地氣的日常生活,充斥在西南的角角落落,並逐漸成爲具有明確地域指向性的文化符號。或許,只有深刻理解西南人的精神內核,才能更好地讀懂他們腳下的那片土地。

不知爲何,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時常令人想到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的那段話:“高高興興去戰鬥,去赴宴,不做憂鬱的人,不做空想的人,準備應付至難之事,就像去赴宴一樣,要健康而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