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崇信的斷舍離，能否爲阿里扳回一局？

蔡崇信的“斷舍離”，可能纔剛剛開始。

文｜園長編｜陳梅希

回憶起和馬雲的第一次見面時，蔡崇信似乎回到了1999年的杭州，湖畔花園的那間民宅辦公室，阿里巴巴最早期的幾十位員工擠在一起，他甚至還記得工程師和客服們都坐在哪裡，衛生間的洗手池上擺滿了牙刷和杯子。

最近，挪威主權基金放出了一段對於蔡崇信的視頻訪談。挪威主權基金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國家主權基金，擅長投資挪威國外的科技、互聯網等新興產業，包括阿里巴巴在內的很多中國公司都有它的股份。

面對阿里巴巴的大股東之一，蔡崇信顯得相當坦誠，除了回憶與馬雲相識到加入阿里巴巴的經歷，面對主持人關於當下提出的問題，他直言“阿里巴巴落後了”“士氣不好”“忘記了自己的客戶是誰”......這樣深入肺腑的“自我批評”，在任何一個巨頭掌舵人的口中說出來，都是相當罕見的。

挪威方面給這段視頻的關鍵詞是：

China, Jack Ma, AI and basketball

就在蔡崇信的這段視頻披露前後，阿里巴巴發生了頗具轉折性的人事和組織變化：菜鳥和其他公司終止獨立IPO進程；盒馬“元老”、CEO老菜離任，高鑫零售CEO林小海調回總部，銀泰、大潤發等新零售商業體都有出售的消息。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阿里巴巴想要快速摘掉“新零售”的標籤。就連馬老師也在4月初的一封內部信中承認，以前的阿里“犯了錯誤”。

整個2024財年，阿里巴巴一直在從非電商核心業務的領域退出，在馬老師定下“迴歸淘寶、迴歸用戶、迴歸互聯網”的基調之下，蔡崇信化身一位“斷舍離達人”，不斷捨棄與電商關係不大的罈罈罐罐，對於電商主業則持續強化，從新零售收縮，迴歸“舊零售”，集中精力應對後來者的挑戰。蔡崇信的“斷舍離”，可能纔剛剛開始。

一切爲了電商主業

“過去一年，蔡崇信和吳泳銘用令人欽佩的勇氣和智慧，帶領阿里進行了一系列着眼於未來的變革。”馬雲在內部信中，給予了蔡崇信高度評價。

如果簡單概括一下蔡崇信做了什麼的話，所有的事情歸結到一起，就是聚焦電商主業。在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看來，最主要的就是三件事：

一是叫停了菜鳥“單飛”上市、阿里雲分拆的計劃。2023年3月，張勇爲阿里巴巴規劃的“1+6+N”的組織變革中，菜鳥一度是優先考慮IPO的業務，阿里雲也將從集團分拆。2023年5月披露的年報顯示，阿里對於菜鳥IPO已經有了明確的時間表，計劃在未來12到18個月之內上市。

菜鳥轉折發生在2024年2月，阿里巴巴對於菜鳥IPO的態度一反之前，稱當前市場表現欠佳，上市需要等待更好的時機。

現在看來，除了市場因素，在聚焦電商主業之時，阿里巴巴更需要一個能牢牢握在手裡的快遞物流公司。在電商平臺競爭日益激烈的當下，快遞作爲電商的基礎配套設施，服務質量直接影響用戶體驗，因此，阿里巴巴要做的是加強對菜鳥的掌控，而不是IPO稀釋控制力。

爲了安撫爲終止上市而失去股權變現機會的菜鳥員工，菜鳥集團CEO萬霖宣佈將向菜鳥員工推出二次創業獎金激勵計劃，馬雲也專門在內部信中感謝員工在“IPO與否”的過程中“選擇相信”。可以想見，撤回IPO之後，菜鳥和阿里電商的協同將會更密切，集團也將投入更多資源，用在菜鳥的國際化等業務上。

阿里雲的轉折更早，發生在2023年11月。那時，阿里巴巴表示“鑑於多方面不確定性因素，不再推進雲智能集團的完全分拆”，同時將加大對阿里雲的持續戰略投入，確保阿里雲專注於“AI+雲計算”發展戰略。作爲電商之外的另一大主業，阿里雲也是整個集團所聚焦的。

第二件事是“退出零售實體”。2024年2月到3月，不斷傳出阿里巴巴即將賣掉盒馬、高鑫零售等實體商業，一些傳言甚至精確到了具體的接手公司，但很快就被“闢謠”。其實早在2023年蔡崇信“接班”之後，銀泰就有過出售傳聞。在新零售上“斷舍離”，回血、集中精力做好電商，已經是蔡崇信非常明顯的動作。

2022年之前，新零售概念喊得震天響，盒馬、銀泰、大潤發等實體商業，都是阿里系的明星業務。幾年的嘗試下來，“新零售”陷入了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僞的尷尬局面：線下業務受困於傳統零售的高額租金和人工成本，利潤微薄；線上與線下的打通困難重重，想象中的“化學反應”並不明顯。一切也早有徵兆，在傳出出售之前，阿里巴巴在2023年11月喊停了盒馬的IPO。

忍痛“斷舍離”，可以讓阿里巴巴更好地聚焦在電商主業上。爲了聚焦主業，蔡崇信掌舵以來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想辦法增強外界對阿里巴巴的信心。比如公司大舉回購股票，阿里巴巴在截至2024年3月31日的財年，以125億美元回購了總計12.49億股普通股，是過去一個財年回購力度最大的中國互聯網公司；2024年初，蔡崇信家族基金，也增持了1.5億美元的阿里巴巴股票。

通常來說，公司回購自家股票，意味着對於自身發展前景的看好，也希望能借此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讓投資者和用戶、員工都看看，阿里巴巴雖然正處於改革調整時期，但財務狀況還是非常健康的。

“斷舍離達人”蔡崇信

相比（曾經）喜歡錶達的馬老師，蔡崇信實在是過於低調了。雖然他是馬雲欽點、阿里巴巴唯二的“永久合夥人”，但極少在公開場合發表一些有傳播力的言論。最近接受挪威主權基金的訪談，已經是他爲數不多的曝光時刻。

抖音名場面.jpg

在短視頻平臺，人們時常翻出一段蔡崇信幫助員工化解馬雲質問的“高情商名場面”——一場公益活動上，馬雲當衆指責負責人租用大屏幕是亂花錢，負責人的回答也沒有讓馬雲滿意，這個時候蔡崇信出來發言，說，“我做CFO十幾年，最常問的不是需要多少錢，而是夠不夠花”。大意是這錢花得有必要，“如果屏幕太小，大家就學不到東西了。”

蔡崇信的機智和幽默，引來了全場的一片掌聲。多年以後，當這段視頻在短視頻平臺廣爲流傳時，人們往往只看到蔡崇信說動了馬雲、爲員工解圍的“高情商”，卻忽略了他在1999年放棄了近百萬年薪的工作，一個月拿500工資加盟阿里巴巴，在馬雲心目中地位非凡。當年來到阿里巴巴的舉動就已證明，這不是普通人的魄力和決斷，他早就是一個決策果斷、不惜沉沒成本的“斷舍離達人”。

2019年之後，籃球愛好者蔡崇信漸漸淡出了阿里巴巴的中心，開始專注於NBA球隊。2019年9月，蔡崇信買下了NBA籃網隊的51%的股份，加上一年前買下的49%，他成了籃網隊老闆，也是NBA歷史上的第一位華人老闆。

在2024年初的一場體育產業論壇上，蔡崇信說當年收購籃網隊是一個“感性的決定”，是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發生的。“如果我能坐在球場邊，一年有40個晚上來紐約看籃球比賽，那會很快樂。”

值得注意的是，收購籃網也是蔡崇信第一次擔任一家公司的“一把手”。

蔡崇信主導的籃網隊，敢於斥巨資引進大牌球員，也敢於大膽地把身價天文數字的大牌球員賣掉。籃網“姓蔡”之後不久，就迎來了四屆得分王、兩奪總冠軍的杜蘭特。雖然當時杜蘭特身上有傷，不能上場，但蔡崇信還是把他簽了下來，還聽從他的建議，引入了主教練納什。歐文、哈登也是如此，他們的加入讓籃網隊成了NBA豪門，一時名列NBA總決賽奪冠大熱門。

但NBA不是收集遊戲，大牌球員的加入不等於球隊穩拿好成績，之後的連續兩三年，籃網隊的成績都不夠理想。這裡面既有團隊配合的因素，也有歐文等球員長期傷病造成的不利影響。

這樣下去，籃網註定是賺不到錢的，只能成爲一筆情懷投資。於是蔡崇信開始“斷舍離”，2022年到2023年，一年之內，哈登、歐文、杜蘭特都被籃網交易出去了，換來一批“性價比”更高的球員，也節省了鉅額的球員費用支出。

經營NBA球隊，也是在經營一個市值幾十億美元的公司。“治大國若烹小鮮”，當蔡崇信掌舵市值大約50倍於籃網的阿里巴巴時，“烹小鮮”時養成果斷決策習慣，呈現出了鮮明的蔡崇信個人特色：看準了的，果斷去做；該花的錢，一定要花；該捨棄的，不論之前付出了多大成本也要放棄。

2024年初，甚至有消息稱蔡崇信正在和潛在買家接觸，考慮出售籃網股份。蔡崇信的斷舍離，仍處於正在進行時，無論是在NBA，還是在中國互聯網。

“落子如飛”，不得不快

“我們的首要目標非常明確，那就是要在電商領域獲勝，爲此我們需要恢復市場份額，推動業務增長。”

2020年之後，外界已經很少聽到阿里高層公開表達“必須勝利”的聲音了。最近以終止菜鳥IPO爲契機，掌舵人蔡崇信難得直接一回，坦率承認阿里巴巴在過去幾年犯了錯誤，又直言要在電商核心業務領域取得勝利。和上一任張勇相比，蔡崇信註定是完全不同的風格；阿里巴巴也需要一個完全不同的董事長。

“斷舍離”之後，就是加強主業、守住電商和雲的基本盤，保持其領先地位。除了在資本層面終止菜鳥IPO，以穩住電商領域基礎設施，阿里巴巴在電商領域最近動作頻頻，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繼續加強內容電商的投入。

比如，在2024年3月，宣佈投入100億元現金支持內容電商。其目標也很激進，未來一年內容電商DAC（每日購買用戶）同比上漲100%，月成交突破百萬主播同比上漲100%，GMV同比上漲80%。

與之對應的貨架電商領域，阿里巴巴在國內做到了第一名，但也正在面臨激烈的競爭：老對手京東、拼多多持續挖深自身護城河，蠶食原本屬於淘寶天貓的客源；後來者抖音，也在貨架電商積極發力，摘掉單一的興趣（內容）電商標籤，甚至在2024年初拿出了專門的抖音商城APP。

保住領先位置，無疑是淘寶對於貨架電商的終極目標。其具體做法是，做強淘寶APP，把流量集中在淘寶APP上來。爲此，阿里巴巴在2024年以來關閉了淘特APP，還促進1688與淘寶的整合，集中資源去做低價市場。

低價的風，也吹到了阿里巴巴的另一個核心業務——雲計算上。目前，阿里雲的CEO由阿里巴巴集團CEO吳泳銘兼任，足見對這一業務的重視。

阿里雲是目前國內市場規模最大的第一朵雲，但同樣面臨着激烈的競爭，領先優勢漸漸被後來者拉平。爲了更好地獲客，阿里雲在2024年延續了打價格戰的做法，力度只增不減，把100多款產品的價格降低了20%；還請來了羅永浩“直播賣雲”，繼續擴大阿里雲的影響力。

最近大半年的阿里巴巴，相比前幾年巨象轉身般的猶疑遲緩，變得動作頻頻、落子如飛。這樣的改變，與頂層設計的變革和整體思路的調整有關，也是形勢逼人強，一家超級巨頭面對挑戰者時，終於集中注意力、開始全力以赴維護自身地位時的反應。在國內互聯網發展二十多年間，這樣的“主力決戰”是前所未有的。

上一個20年，阿里巴巴逼退了亞馬遜，多次擊碎了騰訊的電商夢，熬走了數不清的平臺。接下來，阿里巴巴能在蔡崇信的帶領下，守住馬雲奠定的江湖格局嗎？這是等待20多萬阿里人書寫的答案，也將是未來10年，中國互聯網產業最值得討論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