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語課》:謊言的最高境界
去年有《喬喬的異想世界》,今年有《波斯語課》,世界各地的影人,從未放棄對上世紀法西斯挑起的人類浩劫展開反思,而且切入視角都非常刁鑽。
《波斯語課》講述了一位德國納粹槍口下的猶太人,腿一軟撒了個謊,結果活成奇蹟的故事。俗話說一個謊言需要一百個謊言來維護,猶太人吉爾斯的一系列謊言,最終構成了一門叫“波斯語”的獨門語言。原本只是想謊稱波斯人躲過死劫,趕巧德軍長官正尋找波斯語老師一枚,於是完全不懂波斯語的吉爾斯,要靠即興創作並教授“波斯語”來續命。
即興創作一門語言有其非合理性的一面,也有其合理性的一面。合理性在於,語言並非不可憑空創造,比如《星際迷航》裡的克林貢語和《權力遊戲》裡的多斯拉克語,就是片方邀請語言學家量身定製的,這也成爲影視工業軟實力的一個體現。退一步還可以從典籍中借取,比如《畫皮2》裡費翔操持的天狼國語,其實是古梵語的借用,反正大家都聽不懂,就當是人家天狼國獨有語言了。
非合理性在於,語言是經過漫長曆史演化而來,哪怕是語言學家創造某種全新的語言體系,那也是要靠專業知識積累且需創作週期打磨,絕非朝夕之間可信手拈來。吉爾斯並非語言學家,也沒有生僻語種可以拿來偷樑換柱,事發突然,只能見招拆招,現編現學現賣,加上納粹軍官和士兵的質疑和考驗,作死率那是百分之百。當然,影片本就是造夢藝術,爲常人之不能爲,替我們一展逆天改命的生命奇觀,本就是電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影片除了軍官學以致用創作所謂詩歌一首,餘下基本都是零散詞彙,並沒有真正展現一整套新語言的肌理。影片本身志不在此,它的魅力在於吉爾斯創作這些詞彙的靈感源泉,即集中營猶太人名單。當40個急需編撰的詞彙和猶太人名單交織在一起,這個貪生怕死的小人物開始不自知地揹負起沉重的歷史使命,即銘記那些在納粹集中營被殺害的“無名之輩”。吉爾斯一共用2840個猶太人的名字創作了2840個單詞,換句話說,這是一門由2840個枉死冤魂構成的“波斯語”,這是納粹燒不掉毀不掉的罪證。光這一個創意,就足以讓《波斯語課》在諸多集中營電影或反納粹電影中獨樹一幟。
《波斯語課》在各大平臺皆收穫高分好評,可惜因爲白俄羅斯籍主創太少,錯失參評奧斯卡外語片的良機。話說回來,就算《波斯語課》入圍,最終也難有所斬獲。很顯然,這是一個創意至上的故事,即興創作一門語言的創意與傳統集中營題材交織,人物先天遊走於刀鋒之上,確實令人眼前一亮。可惜的是,影片在具體創作中,留下太多可提升和商榷的空間。
首先人物定位草率了。男一吉爾斯被當作功能性存在,連人物背景都被忽略,人設上缺乏血肉。男主人公與納粹軍官的關係,很容易令人聯想到波蘭斯基的《鋼琴師》,然而畢斯卡亞特對吉爾斯的演繹稍顯平淡,同樣是枯瘦如柴的形象,同樣經歷着人間煉獄的極限折磨,遠沒有布勞迪那樣的“我見猶憐”。相比之下,納粹軍官克勞斯的人設要立體些許,連悲慘童年都挖了出來,然而他在柔情與殘暴間的遊走並不那麼流暢,學波斯語去德黑蘭開餐館的動機也沒有那麼順溜,關鍵是,連童年的苦情都拿出來賣了,最後卻沒見他人格有何進化,還要落個罪有應得的下場。
影片劇情上可詬病之處良多。我們能看到劇作上先有故事創意、然後拉梗概、再填充劇情的痕跡,幾處推進和反轉都顯得機械。士兵把“波斯人”敬獻給長官,換取了罐頭獎勵,轉身又跟長官懷疑其身份,自挖牆腳不說,還得罪長官。這樣的事來回做了好幾輪,被當作劇情波瀾的手段,不僅行爲邏輯欠妥,創作上也顯乏力。影片甚至還出現了大量女軍官嚼舌和八卦的閒筆,火力不夠集中,還一個勁兒把故事的身段往下拉。更要命的是,兩位男主人公之間似是而非的情愫,根本無法用友情的小船來承載。
影片以集中營猶太人名單爲落幅,很容易讓人想起斯皮爾伯格的《辛特勒的名單》,然而兩片的鏡像語言和場景調度完全不是一個量級。對主人公極盡所能構建謊言體系的設計,還很容易令人聯想到貝尼尼的《美麗人生》,但後者遠比《波斯語課》來得意味深長。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和同題材前輩們一比,《波斯語課》欠打磨的地方還不少,但這並不妨礙它爲反納粹電影大家族的錦上再添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