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萬賤賣，曾坐擁2.4億用戶的“互聯網全球500強”，被時代拋棄？

“有這麼多想法、這麼多資料卻沒有人可以分享是很可悲的一件事。”在哈佛攻讀MBA的日日夜夜裡，林耀成沉浸於各類案例分析之中，腦海中涌現出諸多想法卻苦於找不到人分享。

2007年，林耀成拉來了身爲投資人的好友麥剛，倆人一拍即合，出資1024萬創立了豆丁網。當時的他們或許並未預料到，17年後，擁有2.4億用戶的豆丁網會被以10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出售。

近日，豆丁網的股東北京新創未來科技股份公司（以下簡稱“新創未來”）在新三板發佈公告稱，公司將持有的豆丁世紀（北京）網絡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豆丁世紀”）100%的股權以10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出售給浮游鯨（北京）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以及自然人閻筱婧。

曾紅極一時的豆丁網，如今爲何僅以1折“賤賣”？

風光無限

在斯坦福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期間，林耀成就開始創業。他的第一個創業項目是IT薪酬與人力資源平臺Skillsvillage，這一平臺迅速在美國IT人力資源領域嶄露頭角，並最終以高達3200萬美元的價格被仁科公司收購（仁科後來又被甲骨文公司併購）。這次創業讓林耀成初次嚐到了成功的滋味。

完成斯坦福的碩士學業後，林耀成繼續深造，前往哈佛商學院攻讀MBA，在他求學的日子裡，中國互聯網行業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快速發展期，網民數量急劇增加。到2005年底，中國網民規模已經增長至1.11億，比上一年增加了1700萬。

與此同時，林耀成敏銳地洞察到，儘管國內互聯網技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但大量學習資源仍以紙質形式存儲於圖書館和檔案館之中。隨着教育水平的普遍提升，社會各界對各類教材、課件、研究報告及學術論文等文檔資源的需求急劇上升，林耀成很快瞄準了在線文檔分享這一領域。

2008年，受美國知名在線文檔分享平臺Scribd的啓發，林耀成創立了豆丁網，正式開啓了他的國內互聯網創業之旅。Scribd作爲該領域的先行者，其成功的C2C（消費者到消費者）文檔分享模式爲豆丁網提供了寶貴的經驗與借鑑。

然而，與當時中國市場上淘寶網等已高度成熟的C2C電商模式相比，文檔分享領域仍顯薄弱，尚缺乏一個像Scribd那樣完善的平臺。儘管早在2005年，“文檔投稿賺錢網”已率先試水文檔創作投稿與收益分享的新模式，卻未能成功構建一個完整的C2C交易閉環，也未能構建完善的盈利路徑。

豆丁網則在此基礎上進行了創新與發展，構建了多元化的盈利模式，主要包括文檔交易分成、廣告收入、會員制度、訂閱服務以及移動數字閱讀收費五大板塊。其中，文檔分享平臺服務與媒體廣告服務構成了其主要收入來源。

在豆丁網上，文檔被分爲免費和付費兩類。免費文檔用於吸引用戶，增加用戶量和瀏覽量，進而爲平臺創造廣告展示機會。付費文檔的價格由上傳者自行設定，並設有激勵機制：文檔被瀏覽可獲0.01元收益，被下載則獲文檔定價50%的收益，這一機制在當時十分有效地激勵了上傳者的積極性，使得豆丁網在2017年每日的文檔上傳量超過60萬份。

此外，豆丁網還引入了獨特的營銷轉賣機制，利用API技術，允許用戶通過個人主頁、論壇、電子郵件等渠道分享並轉賣文檔。文檔成功轉售後，轉賣者也能獲得相應的利潤分成。這種高效的傳播方式進一步激發了用戶的使用熱情。

在2010年，豆丁網註冊用戶就達到了3000萬，相當於當時每13箇中國網民中就有1位是其用戶。這一成就也助力豆丁網成功躋身互聯網全球500強行列。

隨着用戶基數的不斷擴大，豆丁網成了衆多廣告商眼中的“香餑餑“，它通過貼片廣告和懸窗廣告形式，成功吸引了包括百度、搜狗在內的衆多知名廣告聯盟的長期合作。在2014年至2015年期間，豆丁網的廣告收入與文檔銷售收入幾乎持平。

時間來到2017年初，豆丁網已經發展成爲擁有超過4億份中文文檔的龐大知識庫，註冊用戶數量更是突破1.5億大關，其業務生態體系完善，涵蓋多領域數百個分類文檔，同時開闢了豆單、專題等垂直內容聚合頻道。在這一時期，豆丁網也正式登陸新三板市場，成爲了“知識共享”第一股。

進入2019年，新創未來（豆丁網母公司）的營業收入再創新高，達到4784萬元，其中文檔服務收入佔比高達73%。在這一時期，儘管面臨百度文庫和道客巴巴等強勁對手的競爭，豆丁網在文檔數量及用戶規模上均保持領先地位，仍能穩坐行業頭把交椅。至2022年，豆丁網的用戶基礎和文檔數量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註冊用戶數飆升至2.4億，文檔數也超過了8億。

走下坡路

豆丁網的沒落和它的頭號強敵百度文庫脫不開關係。

百度文庫在2009年上線後，憑藉百度搜索這一強大引擎的用戶基礎，迅速實現資源的無縫對接。當用戶在百度上檢索信息時，百度搜索會優先展示自家產品，包括百度文庫的內容，可謂“背靠大樹好乘涼“，百度文庫的流量資源讓豆丁網望塵莫及。

在用戶體驗方面，百度文庫也做得更好。與豆丁網相比，百度文庫不僅提供了大量免費閱讀的文檔，還通過引入下載幣和積分的模式，爲用戶提供了更多元化的獲取途徑。用戶只需簡單的日常簽到、上傳文檔或參與平臺活動，即可累積積分並兌換下載幣，這種模式有效地提升了用戶粘性也促進了文檔的分享傳播。

反觀豆丁網，其文檔下載通常需要付費購買豆丁幣，且在閱讀過程中存在文字無法複製等限制，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用戶的體驗。

在移動應用市場的競爭中，百度文庫同樣佔據了先機。早在2010年，百度就推出了百度文庫手機APP，而豆丁網則在次年，即2011年，才推出了其APP豆丁書房，儘管當時微信等新興應用也剛剛起步，豆丁在移動端的表現卻未能盡如人意。

豆丁書房在移動端的開發像是爲了完成任務，僅僅是將網站內容“一籮筐“地堆到APP上。

用戶反饋中充斥着關於閃退、卡頓、功能缺失（如文檔收藏無分類文件夾）以及內容錯配（標題與內容不符）等問題，這些問題在APP Store的留言板上屢見不鮮，對應用的整體評價造成了負面影響。

更爲關鍵的是，豆丁書房定位模糊，內容佈局缺乏垂直化，它將專業文檔、各類小說與教育習題等混雜在一起，導致平臺內容“大而全卻無特色”，難以形成競爭優勢。

尋求專業文檔資料的用戶，可能因平臺內小說的誘惑而分心，無法高效獲取所需信息。APP Store下面的用戶反饋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一問題：“小說和知識性文檔混放在一起，不僅增加了用戶尋找所需信息的難度，更讓誘惑與學業並存，對於那些自控力不強的用戶而言，無疑是一種潛在的殺傷力。”

而對於熱愛閱讀小說的用戶來說，他們更傾向於選擇如QQ閱讀、書旗小說等專注於提供小說閱讀體驗的APP，這些應用不僅擁有更爲豐富的閱讀資源，還不斷優化閱讀體驗，而豆丁書房在這方面顯然未能跟上步伐，到現在還未上線夜間閱讀模式。

豆丁書房面臨着用戶被各垂直領域APP不斷迭代與進化所分流的困境，而其自身因內容門類過於繁雜，顯得十分力不從心，如同一位步履蹣跚的巨人，只能眼睜睜看着用戶被更專注、更高效的競爭對手吸引走。

在教育領域，這一現象尤爲明顯。曾經，學生在搜索試題時，豆丁網是他們的重要選擇之一。然而，隨着2015年左右拍照搜題功能的興起，如小猿搜題等應用憑藉其拍照及獲得答案的簡單操作迅速吸引了大量學生用戶。相比之下，豆丁網還要輸入繁雜的文字與公式，再跳轉到文檔庫的某一頁的形式，不僅操作繁瑣，還無法即時提供答案，逐漸失去了學生用戶的青睞。

對於追求高效與便捷的手機用戶而言，缺乏清晰定位的豆丁書房已經成爲衆多文檔管理與電子書閱讀應用中的一個普通選項，最終淹沒在了應用商店中。

此外，豆丁網的商業模式在版權問題上遭遇了重大挑戰。C2C模式下，用戶上傳內容的版權歸屬模糊，平臺與上傳者共享收益卻忽視了版權方的權益，導致法律糾紛頻發。據企查查數據顯示，最近十年內，豆丁網公司主體關聯的法律訴訟案件高達475條，其中75%都屬於被告方，主要涉及著作權、作品網絡傳播權等侵權事由。這不僅損害了公司聲譽，還增加了運營成本。例如，2015年電子工業出版社與豆丁網的著作權侵權案件，直接導致豆丁網被強制執行了20.9萬元。

何以賤賣？

在文檔分享領域的激烈競爭中，原創力（原名：文檔投稿賺錢網）、道客巴巴、百度文庫與豆丁網等幾家平臺仍在持續角力，但它們的處境卻大相徑庭。

儘管原創力早在2005年便已誕生，卻似乎一直未能迎來輝煌時刻，而道客巴巴也面臨着相似的境遇，兩者在市場中雖佔有一席之地，但並不出衆。

其中混得最好的當屬“富二代”百度文庫，憑藉其背後的強大品牌和資源支持，百度文庫總能輕鬆獲取所需資源，穩坐行業前列。

尤其在AIGC技術迅猛發展的背景下，內容生成方式發生了革命性變化。用戶更傾向於使用AI工具輔助創作或直接生成所需內容。去年，百度文庫就內嵌了自家的“文心一言”大模型，搖身一變成爲AI內容獲取和創作平臺，此舉不僅將競爭對手遠遠甩在身後，更是對傳統文檔分享模式的降維打擊。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儘管所有文檔分享平臺都受到了AIGC技術衝擊的影響，爲何唯獨豆丁網會落得100萬低價出售的悲慘境地？這其中的關鍵，還要從豆丁網自身的財務狀況說起。

豆丁網的財務狀況可謂每況愈下。豆丁網其兩大盈利支柱均大幅縮水，廣告收入自2020年起連年下滑，至2023年已銳減至146萬元，相比前一年的620.33萬元大幅下滑了76.5%。同時，文檔銷售收入亦未能倖免於難，從2021年的3492萬元大幅降至2023年的1650.4萬元，縮水超過一半。

面對如此困境，新創未來——豆丁網的母公司在2021年曾有意出售豆丁網以減輕財務負擔。根據公司年報顯示，當年曾擬以140萬元價格出售豆丁網全部股份，但因股東反對而未能成行。然而，隨着市場環境的持續惡化以及公司財務狀況的日益嚴峻，新創未來還是以100元的價格賣掉了豆丁網，並決定調整戰略方向，放棄文檔分享服務這一主業，轉而尋求業務轉型或注入資金等方式盤活經營業務。

剝離豆丁網後，新創未來的未來業務方向可能轉向創業孵化器。這一決策與其實際控制人麥剛的背景相關，他作爲天使投資人和創業工場的創始人/CEO，具備豐富的創業孵化資源。

數據顯示，新創未來的營收在過去幾年中持續下滑，至2023年已降至近年來的最低點1796.5萬元，同比下降了44.4%。

對於新創未來而言，當前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境地，拋掉包袱、尋求新的增長點或許是其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