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廣彩瓷技藝傳承人”翟惠玲:真誠的創作者

高中畢業後,翟惠玲被分配到了廣州市織金彩瓷廠(簡稱:廣彩廠)。在這之前,她沒有接觸過廣彩,甚至都沒有接受過系統的美術教育,“小時候也只是自己喜歡亂寫亂畫而已。”但父母和老師的肯定,給予了翟惠玲很多鼓舞,一直在澆灌着她這個小小的愛好。

對於當時的翟惠玲來說,進入廣彩廠是一個能將興趣與工作結合起來的“足夠滿意的結果”。

進廠後,翟惠玲師從大師譚炎,從磨顏色開始學起。廣彩向來以色彩絢麗著稱,有大紅、水青、大綠、鶴春、豔黑、雙黃等20多種顏色。磨顏色,可以說是廣彩技藝的第一步,亦是決定整個作品效果最重要的一步,“只有顏料磨得細,填色纔會漂亮。”

“那個時候年紀輕,耐性有限。有時候磨顏色磨了一整天,問師傅說行了嗎,師傅說再磨一下吧。他雖然語言不重,但是很有威力。”翟惠玲後來才知道,磨顏色其實也是磨性子。只有坐得住、靜得下來,才能慢慢做出好的作品。

從磨顏色到寫瓷黑(廣彩術語,即描線),翟惠玲和其他同期的學徒們在老師細緻的教導下,學會了描線、填色、渲染、撻花頭、織金、勾金(描金)、寫面(色上寫線)、點面(色上點色)、填綠……他們從廣彩的入門功夫學起,逐漸成爲一個合格的匠人。

學徒時代結束後,翟惠玲開始專攻廣彩精品創作。她像海綿一樣,在他人的作品中、在工人大學的課堂中吸取知識,迅速成長。1978年,因爲能力突出,翟惠玲被選入到工廠的技革班。很多廣彩技藝上的突破和創新,也從這裡開始產生。

刻玻璃,是廣彩大生產中形成膠印的一道工序。通過針刮,在附有一層黑粉的玻璃上勾勒出圖案,以作爲未來投入大量生產的“底片”。刻好的玻璃"底片"圖案,經制成膠印後,可在瓷胎器皿上蓋瓷黑線條,然後直接填色,省掉了貼花工藝要先燒一遍才能填色的這一步,於大生產來說,達到節能省費的作用。起初,玻璃刻畫只以花鳥爲主。憑藉對人物繪畫的基礎,翟惠玲開始嘗試在玻璃上直接刻畫人物。

水油顏料綜合渲染技法,亦是在翟惠玲手中發揚光大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廣彩開始向景德鎮藝人學習使用油料渲染的技藝,但並不順利,由於水、油顏料一起使用,顯得費時費力,效果也不盡人意。後來,翟惠玲和同行發現先燒一遍水顏料,第二遍再用油料,會使廣彩的顏色渲染更加到位。這一技法在新世紀後得到推廣,使得廣彩作品邁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與翟惠玲同期進入廣彩廠的有100多名學徒,加上原來工廠的幾百名職工,使得廣彩廠頓時興盛起來。這是廣彩廠發展歷程中欣欣向榮的一段時期。而後,瓷廠又經歷了幾十年的起起落落。

70年代末、80年代初,廣彩的發展迎來了“最好的時候”。隨着改革開放,大批外國旅行團進入國內,國外市場也迎來了“中國熱”。廣彩早在乾隆時期就憑藉獨特的中國瓷胎與中西合璧的彩繪風格遠銷海外。到了80年代初,廣彩又迎來了外銷與內銷的新“熱點”。

可惜到了80年代中期,受到新的市場準入標準的影響,廣彩廠對歐洲的出口走向停滯,效益大不如前。之後,雖然廣彩廠逐漸開闢了中東市場,但仍然收益微薄。2000年之後,廣彩廠決定向高精品的內銷方向發展。近幾年,在國家非遺政策的影響下,廣彩被更多人認識,逐漸重新煥發生機。

在這幾十年的起落中,當初與翟惠玲同期進入瓷廠的學徒大都已經轉行,翟惠玲卻一直堅守在廣彩的道路上。從學徒,到技術骨幹,再到廣彩廠副廠長,到最終退休返聘,她的堅守成了獨具特色的個人風格,也推動了廣彩的技藝創新。

廣彩具有濃郁的嶺南地域特色,色彩豐富明豔。而對於翟惠玲來說,嶺南的地域文化不僅影響了她在創作時的藝術風格,更影響了她的題材表達。她是廣州人,生於斯長於斯,情感的關切也與這片土地緊緊相連。

由自己的生活環境出發,她創作了《羊城傳說》,將她對城市的情感表達在作品中。追溯歷史,翟惠玲還創作了表現乾隆時期廣彩貿易盛況的作品《輝煌》。爲此她參考了大量史料,把18世紀中期廣州的商船、建築、人物服飾、瓷器形態都精準地表現在了作品中。

除此之外,翟惠玲特別注重將生活體驗融入作品中。她從雲南之旅中獲得靈感,創作出《版納印象》,突破了廣彩表達的題材限制,將嶺南地域文化與少數民族文化融合起來。

翟惠玲的作品不僅關於地域,更“探出去”貼合時代。“每一個特別的時期,我都會從自己的情感出發,創作一件能記錄這個時代的作品。”新冠疫情期間,醫務工作者義無反顧奔向疫情前線的畫面讓她揪心、也讓她動容。爲此她創作了《青春之光》,表達對年輕一代醫務工作者的讚美。她還創作了讚揚女排隊員的作品《中國女排》、記錄建國七十週年的作品《普天同慶》等。

“每創作一件作品,都是對自己的一種提高。”翟惠玲認爲,廣彩這門技藝考驗的不僅是手藝,更是匠人的歷史文化積累。只有在投入每件作品的過程中,學習美術知識、補足歷史短板,才能不斷提高。

2009年,翟惠玲從廣彩廠退休後,又接受了一項新的挑戰,和徒弟周成傑合作成立了個人工作室。

翟惠玲從只需要考慮創作的匠人,變成了要對原料、燒窯、銷售等都操心的“大管家”。所幸,在家人和朋友的支持下,最初的忐忑慢慢被撫平了很多;衆多收藏家朋友也在盡心幫翟惠玲打開銷路。

翟惠玲希望廣彩的推陳出新,一定不能把自己的特色丟掉,得讓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廣彩瓷,纔是正道。色彩的搭配、圖案的運用、中西合璧的風格等,這些是廣彩的血液,也是不論怎樣創新都應該堅守的根本。

“你不能在沒有任何基礎的情況下,自由地定義廣彩,這是不切實際的。”對於非遺技藝的傳承,翟惠玲也有着自己的思考。她認爲,年輕人在推動非遺工藝走向市場化、現代化的同時,還是要打好基本功、不斷學習。

技藝修煉需要耐心,長期的堅守也需要“沉得下來”。就像50年前,翟惠玲剛剛進入廣彩廠時,從“磨顏色”開始。她期望現在的年輕傳承人,在天馬行空之外,雙腳都能結結實實地踏在廣彩的“大地”上。

五十年風雲變化,翟惠玲面對每一件作品,都始終保持着匠人的初心,真誠且執着。

在大海中航行,或許一直風平浪靜,但更多的時候,我們需要勇敢地踏浪而行。還好,翟惠玲始終專注掌舵,堅定揚帆。

《中國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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