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我的生日曾是國定假日
朱國珍》我的生日曾是國定假日。(圖/愛傳媒提供)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今年的生日就在中秋節隔週,節慶感特別濃厚。其實,我出生那天曾經是國定假日,同學都很羨慕我享有偉人的殊榮,只有我不喜歡生日這天放假。
我羨慕那些生日當天還要上學的人,他們可以面對面接受許多祝福。我寧願生日這天在學校與同學一起度過,因爲在家很孤單。
數十年後,我生日這天突然被改爲只紀念不放假。我的「生日不放假」願望實現了,但是,我早已經不是學生,也沒有職場同事能夠當面捎來祝福。
「慶生」這件事何時開始成爲嘉年華?我沒有考證過,我猜自己小時候渴望吃蛋糕吹蠟燭的念頭應該是從電視上學來的。五十四年前,蛋糕是奢侈品,離開中正區就不容易買到。我父親在家人生日這天會煮長壽麪,清清爽爽地添歲。
我個人對節慶儀式這種事情不太在意。也許是從小成長環境沒有大家族那種人丁興旺的繁榮,加上父親那一代的流離失所,節慶總會輕易觸動到某種敏感的情愫,這種惆悵只有過來人才懂,要不然王維也不會寫出:「獨在異鄉爲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的千古名句。
但是我對父母親、孩子的生日是牢牢記住的。兩千年前的《詩經》就寫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甚至以「欲報之德。昊天罔極」來形容子女對父母養育之恩應有的態度。二十世紀出生的我,僅能記住雙親生日,薄盡孝道,也實在不足掛齒。
小壯丁出生後,我很認真給他過生日。這心情有點像是儲蓄概念裡的零存整付,只是我們的存款不是數字,而是愛與責任。
年年慶生,是藉着熱鬧的唱歌、吃蛋糕和吹蠟燭的動作,明確告訴小壯丁,他又長一歲。同時我將這種歡愉持續到他二十歲成年,作爲儲蓄到期日。因爲,這天之後,將展開另一個全新的里程碑。
二十歲成年禮!早在半年前,我就開始詢問小壯丁想怎麼慶祝。
「要不要去吃高級牛排?現在訂位應該可以訂得到。」我問。
「不要!」小壯丁搖搖頭:「我們在家吃就好,就吃妳平常燒的那些菜。」
「我平常燒菜水準不太穩定,萬一又做出上次那種海陸牛肉湯的噁心料理,不就毀了你的二十歲生日。」海陸牛肉湯創意料理,是這個暑假我對小壯丁最抱歉的家常菜。
「沒關係,我們簡單吃就好。」小壯丁說這話時,正和我圍坐餐桌共進晚餐:「就像現在這樣,我們在家吃就好。我哪裡都不想去,我只想在家裡吃。」
雖然我覺得二十歲生日就在家裡度過有點寒傖,但我看着小壯丁的眼神是誠摯的,他應該是真心喜歡在家享受媽媽的手藝吧!畢竟這是他從小吃到大的味道。況且,他生日那天是週五,學校四點下課,搭火車趕回家吃到晚餐的時間也是九點以後的事了。
「二十歲生日很重要,所以我纔會這麼早規劃。」每次提到二十歲,我總會一再叮嚀小壯丁:「二十歲之後,你會有完整的自主權。你去銀行開戶不再需要雙方監護人出席,你還可以任意改名,而且,成年後所有的違法事項必須自己負責,不會再有媽媽這樣的監護人出面承擔連帶責任。」
「說得好像我二十歲以前都在做違法的事情一樣。」小壯丁對我最後提出的說詞顯露不屑的神情。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二十歲就是這樣嚴肅的門檻。我必須讓你知道。」
有時候我也挺討厭「總是把話說清楚」的自己。曾經有個長輩告誡我,女人想要博得男人喜愛就要懂得「裝傻」,我後來觀察身邊確實有不少這樣的「成功女士」。
也曾經有個老師指正我個性上很嚴重的缺失就是「較真」,總是把別人說的話當真。老師提醒,凡事太認真會很辛苦,別人的話聽聽就算了才能放過自己。
我認爲這兩位高人的提醒都出自善意,我也很想修練自己達到天人合一的裝傻境界,可是每當我努力配合演出時總會有一種《八仙過海》的感覺。《八仙過海》是我童年最喜歡的民間傳說,我尤其鍾愛身不由己,借屍還魂的李鐵柺。這個角色無論生前死後都是個善良修道人,隨身攜帶的葫蘆更是個深奧的隱喻。
可惜我資質駑鈍,難掩喜怒形於色,想裝傻或不較真也總是被輕易看穿而成爲箭矢。我直到熟齡之後,才意識到小時候爲何獨鍾李鐵柺。一方面自然是對殘疾人的憐憫,另一方面,就是明白自己很難做到真正的瀟灑,只能一步一步,歷經各種奇幻遭遇之後,即使瘸着腿也不要放棄八仙過海的精神,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法術,安然度過餘生。
這幾年有些好朋友總惦念着爲我慶生,雪中送炭的心意我都放在心底,每到這個時候我彷彿變回從前在我爸爸面前的小女孩,這個小女孩不是撒嬌的料,她太較真又不會裝傻,總是想着如何報答爸爸的恩情。見着對她好的人,也是同樣的感情,總想要拿出點什麼成績回饋。
很抱歉的是,我現在沒有答案。自己沒想法就算了,寫個生日感言又跑野馬,還把三個月後的小壯丁二十歲生日也寫進來,如果我是大考中心閱卷老師看到「壽星」主題被寫成這樣子,可能會給出分數C。
有時候我也會嫌棄自己都過半百歲數,依然我行我素,寫文章也不會藏拙,就連生活小節也是如此。中秋夜,一輪明月高掛天際,我拍了幾十張月娘孤懸的照片,突然覺得它會不會寂寞?於是伸出手指攬月入鏡,神經指數雷同水中撈月。
這個暑假經常獨自旅行,遇到美好的當下,來不及用文字記錄,就先拍照留存,意外擷取到某些饒富興味的畫面,例如滄海一粟。
有位朋友提到他的人生哲學是「把每天都當最後一天活,就會珍惜又快樂」!我很傾羨這樣的態度,但是我修行未逮,只能懦弱地在浮光掠影中獲得片刻慰藉,在那些剛剛好的時刻與陽光,剛好讓我遇到海上孤舟、遇到雲的影子、或是清晨未泯的上弦明月、山坡遠眺花蓮偏鄉的農場、車禍後斷腿瞎眼仍奮力求生的小狗、甚至公車上椅窗獨坐的絨布玩偶,以及剛好這時候出現在生命中的朋友,所有的一切,都是剛好美麗的相遇。
而壽星,也就是剛好在這一天,來到人間。
作者爲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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